工廠裏的人不認識莉莉,麵包店裏的人卻漸漸地對那筆挺又沉默的男人身影眼熟起來。


    “老是看不見你男朋友的臉啊。”胖胖的紅髮阿曼達把剛出爐的麵包擺上架,從店子透明的玻璃窗瞧見冬兵離去的背影,再一看推門而進的莉莉,打了個招呼道。


    她是個羅馬尼亞人,卻也會說英語,日常交流基本沒有問題,店長不在時店子裏便隻有她同莉莉兩個人照看。


    顧客偶爾用羅馬尼亞語問莉莉話,莉莉聽不懂,是阿曼達翻譯代答的,她對她的印象便很好。


    尤其上一次,阿曼達科普了“男人胸肌”這麽個知識點,兩個女的交流便愈發地多起來。


    莉莉將圍巾跟耳罩摘了,一併放到隨身帶的包裏,要放在收銀台下的小格,聽見阿曼達這麽說,轉頭跟著往冬兵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道:“他腿長走得快。”


    工作日的客人往往很多,閑話的時間少之又少,還未等站一會兒,顧客進店的鈴聲便陸續響起來。


    這麽早進店裏買麵包的多是中老年人,裹得厚厚,熟門熟路拿的都是平時吃慣了的幾種麵包;偶爾有幾個趕著上班上學的青年,付錢付得急匆匆,甚至找零也顧不上要,取了東西轉身便走。


    待高峰期一過,店裏隻剩兩三個客人,莉莉終於得了空閑,能夠稍微喘口氣,店長不在,她看看還在挑選麵包的顧客,探頭對阿曼達道:“替我一會兒?請你喝咖啡。”


    阿曼達相當配合,二話不說便過來接了她的位置:“糖加多一點,謝啦。”


    莉莉從包裏取出小錢包,繞過她走出櫃檯,往門口去。


    經過貨架之時,不經意往旁邊瞥了一眼,似給什麽人吸引了注意,腳步微微一頓。


    有個穿黑風衣的褐發男人正低頭看上頭擺放的麵包。


    並非莉莉特意要看他,他本身便有些引人注目——微卷的褐發下那張臉實在很俊美的,藍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麵包究竟有什麽好看。


    這樣的男人倘或住在小城裏,她該有點印象。


    莉莉回頭看看阿曼達。


    記得先前聊天的時候,阿曼達所描述的理想對象大抵便是這種類型的男人,真來了這樣的,她竟看也不看上一眼。


    莉莉總覺得他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莫名有些熟悉,待要仔細分辨究竟是什麽,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


    大概是有些古怪……


    她先前忙碌著,不知這位客人在這裏待了多久,他也似意不在麵包,選購用的小籃子都沒拿在手上。


    思考著便走到了門邊,莉莉推開門,門上帶著的鈴輕輕響起來,她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見那自始至終打量麵包的男人抬起頭,往這邊望了一眼。


    正正望進她眼裏。


    她一怔,覺得這麽看人實在有點不禮貌,還被發現了,臉皮一繃。


    那男人倒仿佛完全不介意,對她微微地彎了彎眸。


    他這麽一笑,莉莉心頭那種古怪感越發地升騰起來,加快腳步出了門,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倘若她幾秒鍾之後回一回頭,恐怕要瞬間繃直全身的神經——站在窗前望她背影的男人人間蒸發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去。


    麵包店對麵就有一家小咖啡店。店主人很好,偶爾會隨咖啡送點小零食,莉莉要買熱飲都往他那裏去。


    去過幾次,她平時喜歡喝什麽,店主便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必再等她拿著寫了羅馬尼亞文的小紙條來點單。


    這回她伸手比了個“二”的手勢,再指一指糖,店主居然也能心領神會,遞過來兩杯熱熱的咖啡,其中一杯多加了糖的做了記號。


    隨咖啡杯一同遞過來的還有包在小紙包裏的兩塊小餅幹。


    莉莉道了謝,一隻手拿一杯咖啡轉身要出門,但一回頭,臉上的笑意便倏然褪得一幹二淨。


    眸光也漸漸冷起來。


    咖啡店窗口坐著一個人。


    黑風衣,褐發,藍眼睛——她記性好得很,分明將近十分鍾之前還在麵包店裏見過。


    竟又出現在這裏……甚至連進門的動靜也沒聽見。


    莉莉的心往下沉了沉。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一眼店主,店主麵色如常,正低頭收拾台麵,也不見去招呼新進來的客人,似覺察到她的視線,抬起頭,臉上有點疑惑的,用羅馬尼亞語問了句:“怎麽了?”


    莉莉沒說話,略笑了一笑,默默拿著咖啡出了店門。


    但她並未馬上返回麵包店,左轉沿著街道一直走,見前麵有個拐角,悄悄加快了腳步轉進去。


    裏頭是一條通到對街的小巷,此時並沒什麽人走。


    她進了這相對無人之處,心跳才好似掙脫了束縛一般加快跳動起來,轉頭四望,並未發現能用來防身的東西,麵對著巷口倒退兩步,不由攥緊了手裏裝咖啡的紙杯。


    幾乎在那褐發男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的一瞬間,莉莉便將兩杯咖啡都朝他扔了過去,等待一聲大叫,但竟沒有——


    反倒是她瞧見眼前發生的一幕,四肢僵直,小臉上寫著的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那兩杯咖啡竟是直直從那男人的身體中穿了過去,似投於無物,摔到他身後的地板上,潑開了一地滾燙的液體。


    那年輕男子轉頭看了看地板,藍眼睛裏滿是惋惜,嘆了一聲:“多好的兩杯咖啡,可惜了。”


    所幸莉莉還抽得出精力分析如今的狀況,逃跑大概不太可能,一揚手,將小巷兩側的雜物都朝他掀過去。


    嘩啦啦好幾聲響。


    可惜效果不如人意,皆同那無辜犧牲了的咖啡一般,都穿過那男人的身體,他看見她這種怪異舉動,連臉色也沒有變。


    莉莉咬咬牙,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低聲地問他:“你是什麽人?”


    憋到這時候才願意同他說話。


    藍眼睛的男人笑起來,向她走前幾步,瞧著她又是連連後退,及時站住了,伸出右手道:“查爾斯·澤維爾。”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老人是斯坦李啊哈哈哈【沒想到吧】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晉/江/獨/家)


    臨近傍晚, 小工廠的下工鈴聲準時響起,各個崗位埋頭的工人們呼啦啦站起來一大片,終於可以鬆動鬆動承受了一整天勞作以後苦的筋骨,摘掉身上已沾了髒汙的工作服, 收拾東西回家吃晚飯。


    有個穿灰衣的中年人忘了取包, 走到半途回位置上拿, 卻見角落裏那戴著口罩的年輕男人仍在忙碌,似感覺到望去的視線,那人抬起眼,沉默的暗綠的眸光明明未含什麽惡意, 偏偏就讓人瞧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該開口打招呼, 還是這麽裝沒看見地轉身離開好。


    這個進廠不久的新人當真是沉默又孤僻……令人生不出交流的欲望。他這樣年輕力壯,即便做體力活也可以選擇更賺錢的工作,卻要來打這種沒前途的黑工。


    沒人問。誰都不想自討沒趣。工作這麽一段時間,廠子裏的人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若非那日跑來個美國小妞找人,依稀聽見她叫了聲“詹姆斯”,當真要一直用“那個新人”來指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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