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沒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覺就把心底最深處的話說了出來,說完之後他馬上就後悔了,也不覺得旁邊這個女人能給他什麽建議。


    桑盈雖然不知道陸家這些情況,但這並不代表她不善於揣摩人心,當年她之所以能得到皇帝和武後的青眼,憑借的當然不單單是出身而已,比起那等人物,眼前這個陸少,實在算不得什麽。


    “那你覺得你自己是紈絝嗎?”


    “當然不……”他頓了頓,惱怒道,“你找事呢?”


    桑盈上次聽到劉母提到陸家,又找阿sam打聽了下,對陸家的家庭背景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你的家族其實不大,”比起唐朝的高門閥第實在是小巫見大巫。“既然女的不可能沒有繼承陸氏,那來來去去也就那幾個人而已,其他人的看法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陸衡冷冷道,“其他人的看法確實不關我事。”


    自從父母去世之後,他在陸家的地位就相當於隱形人,唯一還算疼愛他的,也隻有陸老爺子和他的三太太,陸衡的親奶奶了,所以陸老爺子的壽宴,他不能不出席,但又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


    “那你到底在煩惱什麽?”


    “到時候家裏每個人都會給老爺子送禮。”


    “喔,你爺爺喜歡何物?”


    “字畫。”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口,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成為被別人拿來奚落比較的對象。


    像去年老爺子生辰,因為不是整壽,沒有大辦,隻請了一些親朋好友,他本來知道老爺子喜歡字畫,特地挑了一幅齊白石的《魚戲蝦》送過去,誰知道堂兄陸宇也送了一幅明代字畫,不僅蓋過他的風頭,還被姑母陸錦卿指出他那幅《魚戲蝦》是贗品,弄得最後筵席不歡而散不說,老爺子也大為不快。


    後來陸衡找人去查,這才知道拍賣會上跟他不停競價的那個人,跟陸錦卿的老公,也就是陸衡的姑父劉華揚有些關係,那幅贗品,也是經由這個人的手流入拍賣會的。


    饒是如此,沒憑沒據,也不可能在老爺子麵前告一狀,陸衡吃了個大啞巴虧,心裏膩歪得不行,對送字畫什麽的實在沒什麽興趣了,但老爺子喜好就那幾樣,總不能買些領帶跑車之類年輕人的玩意去賀壽。


    陸衡就算再不爭氣,也不想當眾被人耍著玩。


    “他喜歡哪朝哪代,哪位大家的字畫?”桑盈問。


    “……”這個問題陸衡完全回答不上。


    “那他喜歡的字畫是什麽風格的,工筆?寫意?”


    “……”


    “好吧,那我換個方式問,”桑盈輕歎了口氣,“他是喜歡花鳥魚蟲,還是山川景物?”


    “……”陸衡終於炸毛,“你問這麽多做什麽,難道你懂得鑒賞嗎!”


    真像她以前養的一隻愛炸毛的貓兒。


    桑盈攤手,這個動作在她做來無比優雅,“喜歡山水的話,首推展子虔,喜歡花鳥人像,則以顧長康為佳,若喜工筆,便閻立本罷,其它在唐代之後或許還各有名家,不過我暫時不大了解。”


    陸衡愣了半天,“顧長康是誰?”


    “顧愷之,字長康,他最擅長花鳥與佛像,真正喜歡字畫的人,不可能所有風格都喜歡,那隻是暴發戶,你家老爺子屬意什麽風格,你可以挑了送他。”


    “……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麽風格的。”


    “……”


    似乎發現對方目光的含義過於明顯,陸衡惱羞成怒,“我又不喜歡字畫,不知道有什麽出奇的!反倒是你,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


    明明之前怎麽看都是個攀附富貴的無腦女。


    桑盈端起冰水咬住吸管,等那股清涼流過喉管,舒服地眯了下眼,才道:“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這句聽懂了,是在諷刺自己讀書少嗎?


    怎麽說也是海外大學理工科畢業的陸二少終於發現好像今晚以來他一直被桑盈壓得死死的,馬上調整心態,冷笑一聲:“如果你真那麽清高,當初就不會上我的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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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完全是在說另外一個人,桑盈絲毫沒有感同身受,點點頭,慢條斯理道:“此一時,彼一時,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本來我還想等你打聽出令祖喜歡的風格,再幫你挑幅真跡的,現在看來陸少是不需要了。”


    陸衡不以為然,“我找個鑒寶師豈不是更有保障,何必需要你?”


    “三個理由。一,你無法確定你請來的專業人員,會不會又是你們家誰設的局。二,我的人就在這裏,我的家庭你肯定也調查清楚了,如果出了事,你要找我算賬也很容易的。三,就算你請了人,對方也無法肯定自己就不會看走眼,我卻能保證,隻要是我看中的,就一定是真跡。”


    陸衡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似乎變了很多,但又看不出哪裏不對勁。


    “你需要什麽?”


    桑盈笑了,這個陸衡雖然紈絝,卻一點都不笨。


    “我不要錢,到時候可能隻需要你幫我一點小小的忙,就算是報酬了。”


    上輩子遊走宮廷,其實也是在戴著不同的麵具演戲,所以這輩子對當戲子完全沒有興趣,而她現在已經開始著手在寫劇本了,將來要推薦給影視公司,說不定可以用上陸衡這條人脈。


    陸衡一哂,“可以。”


    兩人就此達成協議。


    桑盈舉起手中的檸檬冰水:“合作愉快。”


    陸衡微哼。


    桑盈好風度地不與他計較,笑了笑,把杯子裏剩下的水飲盡。


    三天後的早晨,正好有一個拍賣會,兩人約好了,陸衡一大早親自開著車到桑盈所在的小區樓下,火紅的顏色和奇異的車型引來不少路人回頭觀望。


    桑盈很快下樓,開了車門上車。


    “這車怎樣,新買的凱迪拉克。”看得出陸衡對愛車很滿意,忍不住跟桑盈炫耀。


    “……”


    陸衡瞥見她古怪的表情,“你這表情是什麽意思,不想說就別說了!”


    桑盈慢吞吞道:“我怕說實話會傷了你的心。”


    開什麽車,就象征什麽身份地位,這句話桑盈很認同,畢竟前世那些大家世族也是在千方百計在馬車上設計家徽一類的東西來突出自己的特別,但陸衡這輛車,用這裏的一句話形容,就是騷包。


    陸衡:“……那你就不用說了。”


    桑盈:“喔。”


    像以往,這女人還不上趕著抱他的大腿,順著他的話把車誇得天花亂墜,結果自從車禍之後就全變了,陸衡咬牙切齒,忍不住又想找她的茬。


    餘光一瞥注意到她身上的t恤衫和牛仔褲。“你就打算穿這一身去?”


    “有什麽問題嗎?”桑盈覺得很好。


    “會笑掉別人大牙。”


    “我不介意。”


    自從來到這裏之後,桑盈就很習慣這麽穿了,這並不是因為她不喜歡打扮,恰恰相反,前世的身份讓她在穿衣打扮上有著極高的品位,因此看到桑盈衣櫃裏那些衣服才會大皺其眉。之前本尊一味地追求奢侈品,偏偏又沒有那麽多錢,為了傍上陸衡,躋身上流社會,她幾乎把錢都花在上麵,結果買來的衣服風格都不適合自己不說,還浪費了一堆錢。


    與其這樣貽笑大方,那還不如穿最簡單的衣服,看上去也大方清爽。


    陸衡仔細看了桑盈一眼,發現她確實是沒有放在心上,就算跟桑盈交往沒多長時間,他也知道這女人十分愛慕虛榮,不拎個名包戴個什麽首飾,她是不會輕易出門的,現在倒好,破罐子破摔了?


    他哼了一聲:“你不怕丟臉就行。”


    反正跟自己沒什麽關係,傳出緋聞也是她自己吃虧。


    作為國際都市,b市的拍賣會三不五時就會有一遭,今天這個正好是各朝代藏品薈萃係列,就陸衡之前收到的宣傳冊子來看,裏頭還有不少是名家字畫。


    不得不說,陸衡的皮相確實不錯,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十足世家公子,這一走進會場,立時吸引了不少注目,當然,走在他旁邊的桑盈隨意的打扮,兩人形成的鮮明對比,也是很多人看過來的原因之一。


    拍賣會分很多檔次,最普通的一檔也是麵向公眾開放的,往上還有收到邀請函才能參加的,又或者貴賓拍賣等等,無非都是為了襯托拍賣會的檔次,譬如一些慈善拍賣會,很多名媛和娛樂明星都喜歡出席,甭管看不看得懂,起碼能博個好名聲和曝光率。


    但不要以為高檔次的拍賣會就不可能流入贗品了,由於現在贗品仿造越來越高端,有些連鑒定專家也未必能確定,加上惡意炒作,天價做局等人為因素,年代越往前,名氣越高的古玩,真品的幾率就越小。而且拍賣會本身也有不保真條款,就算你拍到贗品,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完全怪不了別人,隻能吃下暗虧。


    陸衡上次拍的那幅齊白石的書畫,就是碰上了天價做局的陷阱,對方有意將他誤導,最後把他引入陷阱,損失了幾百萬不說,還被家族的人嘲笑一頓,這種恥辱實在不是能夠輕易咽下的。


    今天他們來的這個拍賣會,屬於比較高檔次,需要憑邀請函才能入場的那種,會場周邊還設了茶點,放眼望去,國內不少名流都聚集在這裏,甚至還有幾個港城的名媛闊少,彼此酒杯交錯,談笑正歡。


    桑盈感覺到身邊的人神色不對,正有點詫異,就聽見陸衡咬牙切齒低聲道:“那個人就是上次做局騙我買假畫的人。”


    她循聲望去,隻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不遠處,背對著他們,正跟別人說話。


    換了平時,陸衡早就上去找他算賬了,哪裏容得被人這麽算計,但是這件事背後還有姑姑陸錦卿的影子,陸衡還不至於蠢到不分青紅皂白。


    桑盈道:“待會你可以找機會反擊。”


    陸衡哼了一聲:“還用你說?我早就找人查過了,這人叫肖正雄,是個收藏家,本身對古玩也有一定研究,不會那麽容易上當的,而且他背後有我姑姑,我不能對他來陰的,要是被我姑捅到老爺子那裏,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桑盈淡淡道:“單憑你自然不可能,但有了我就不一樣了,陽謀有時比陰謀還要好用。”


    陸衡張了張嘴,剛想譏諷她哪裏來的自信,後麵就傳來一個聲音。


    “喲,陸少,好久不見!”


    陸衡轉頭,一看是認識的。


    “張家鴻,你個賤人怎麽也跑這裏來了,上個月不是還聽說你在澳大利亞抱著美女樂不思蜀的?”


    張家在港城是開銀行的,雖然比不上陸家,但也不差,張家與陸家有生意往來,祖父輩也都交情不錯,所以陸衡跟張家鴻自小就認識,又因都是紈絝闊少,所以沒少玩到一塊去,兩個人的妞互相交換著玩的事也不是沒有過。


    張家鴻身邊還跟著個美女,陸衡有點印象,是港城的娛樂圈新秀,濃妝豔抹,跟以前的桑盈一樣。


    他沒發現自己這幾天看多了桑盈素麵朝天的樣子,居然也漸漸習慣了。


    “玩膩了唄,就回來了,怎麽,我記得你之前可對古玩沒興趣的,又要給你們老爺子挑禮物了?”


    去年陸衡在家宴上出醜的事情,經由某些人的口傳了出去,一時淪為笑柄。


    陸衡悶哼一聲,沒有接話。


    張家鴻眼睛落在他旁邊的桑盈身上,露出曖昧的笑容:“你現在換口味,喜歡清粥小菜了?”


    陸衡翻了個白眼,他心裏惦記著正事,沒空跟他抬杠。“拍賣要開始了,不和你多講,回港再聯係!”


    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下,今天的藏品很豐富,先是拍賣了一批古玩,其中有一隻十分精美的獸首鑲金琥珀八曲杯,以兩千萬的價格賣出。


    不過在桑盈看來,那隻八曲杯固然是真的,可也算不上稀奇,她曾見過武後有一隻水精杯,每次倒酒進去,還能看到杯底山巒起伏,紅日緩緩落下的奇景,那才堪稱絕世珍品。


    八曲杯之後,拍賣會被推上一個新的高潮,拍下八曲杯的是一位京城名媛,她見自己成為全場的焦點,矜持一笑,不掩得意。


    拍賣師讓人推出一個玻璃罩,裏麵的東西通過高清幻燈片被放大,細節種種展現在眾人麵前,纖毫畢現。


    “這是一塊折枝花葉貓戲蝶玉佩,相傳為唐代宮廷貴人所戴,也有傳為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則天之物,起價五百萬,開拍!”


    玉石材質是和田玉中的精品,加上又是唐代的東西,起拍價就比別的高出一大截,場中反應熱烈,其中就有肖正雄。


    桑盈突然道:“你不是想反擊嗎,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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