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鏡子前,看著那個滿臉滄桑的人。


    再瘦下去就趕上李遇安了。他想。


    李遇安李遇安李遇安。


    他看一眼扔在床上的布娃娃,一陣難過自心底湧了上來。


    自己是不是曾經有過什麽太明顯的舉動,讓李遇安察覺到了?


    所以他才不辭而別?


    否則,他怎麽會換掉所有聯繫方式,他怎麽忍心讓自己找不到他?


    他那麽善解人意的一個人,不可能輕易這樣絕情。


    除非自己猜對了。


    楊思遠低下頭,閉上眼,握緊了拳頭,一下一下深呼吸。


    至少這能讓他的眼淚克製一點。


    ……


    「妙妙說你食物中毒了?」晚上,秦子良發來消息。


    屋子裏沒開燈,月光瀉進來,灑了滿地。楊思遠坐在床上,背靠著牆。


    「嗯,食堂出了點問題。」


    「現在怎麽樣?問題大不大?」消息回得很快,秦子良一定很著急。


    「沒事了,再輸兩天液,休息休息就能回去了。」


    「那就好……要不要跟你說點新鮮事開心開心啊?」秦子良想方設法讓他輕鬆起來。


    楊思遠本來是沒什麽精神的,但他又不想讓秦子良的好心撲個空,便開玩笑地說了句:「怎麽,你的小女朋友追到手了?」


    過了會兒,一大段話發了過來。


    「嗨,別說了!我真是不懂她。我們部門裏麵啊,有個兄弟和我關係挺好的,吃飯的時候我倆經常坐一塊兒,結果她就一直說我們倆是一對兒!你說說這什麽事啊,那可是個男的啊,惡不噁心!」後麵跟著三個嘔吐的表情。


    楊思遠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了這段話,最後盯著那三個表情看了半天。


    像素構成的文字與感嘆號在小小的屏幕上顯得這樣清晰,清晰到楊思遠無法忽視哪怕任何一個筆畫。他連自我欺瞞的機會都沒有。


    牆壁的冰冷此時一點一滴地刺透他的後背,紮到心髒與肺部,心跳和呼吸都困難無比。而那份寒意又順著神經和血管爬到手上,令他十指僵硬,連鍵盤都按不下去。


    許久過後,他才恢復了體溫,艱難地發出兩句話。


    「哈哈,她開玩笑的吧。那什麽,我媽催我睡覺了,晚安。」


    「哦好,好好睡覺!」


    楊思遠把手機扔到一邊,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腦袋重重砸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微微歪頭,望向窗外的月亮,又伸出手去撈那月色,隻是角落裏的他無論如何也夠不到,最後隻得放棄。


    「哈。」突然,他笑了一聲。


    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像苦笑,像冷笑,又像自暴自棄後的絕望。


    隨即又像傻了一樣笑個不停,等到笑夠了,笑累了,才停下來抹抹不聽話的眼淚,縮進被子裏睡覺了。


    四天後痊癒返校,他沒帶那個布娃娃回去。


    桌子上有一堆卷子,還有一本學校自己印的讀物,楊思遠拿起來翻了兩眼,發現是各個大學的介紹。


    於非又給他扔了幾張卷子過來,說:「你挑著做吧,答案都有,講都講完了。」


    「這麽多。」楊思遠隨口說了句。


    「挑著做啊。太簡單的還做什麽。」於非叼著筆,敲了敲桌子。


    楊思遠一張一張翻著那些卷子,想起夏天補習的時候,他要做哪張卷子的哪道題都是李遇安給他挑出來。


    「……嗯。」他默默地應了一聲。


    於非坐不住,又從桌子裏掏了個蘋果啃著,指指那本大學介紹說:「老董讓每個人選三所學校,衝刺一所,爭取一所,保底一所。選出來之後寫個條給他。」


    「哦。」


    冊子裏印的全是本一,根據水平高低排了名次,一眼望過去,楊思遠隻覺得這些大學他都聽過,但都不了解。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是想考美院的。


    那個「曾經」,仿佛已經是觸不到的過往。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畫畫了。上次畫畫還是隻畫了一點,耐心和熱情都極快得被消磨,最後連草稿都沒有完成。


    怎麽回事?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成了這個樣子?


    夢想的凋零是個太沉重的話題,牽扯著楊思遠的思緒,令他不由得以此作為出發點,去搜索自己這段時間來每一次的失落與放棄。


    與父母爭吵、看著父母分道揚鑣、與樊琍的關係變得尷尬、和陳妙喜歡上了同一個人、成為了秦子良最反感的同性戀、失去了自己追逐過的夢想、漫無目的地學習、拖垮了自己的身體……


    成長是個過程,過程裏的種種都藏在時間的縫隙裏,讓人難以察覺。而當事人終於察覺到時,那些曾經擁有的、圓滿的、珍愛的,都被時間捆綁著狂奔而去,連個影子都留不下來。


    培優室裏明亮的燈光下,楊思遠感覺自己無處可逃。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並不幸福。


    最後他還是乖乖選了三所自己比較熟悉的學校,寫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紙上,交給了班主任。


    當然,沒有一所是美術學院。


    因為,當他那天晚上想做最後的掙紮時,卻突然發現,自己麵對一張可以任意塗抹的白紙的時候,腦子卻是空的。


    他連落筆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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