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幹什麽?”李莊問道,“呃,我想代表我的同伴們問一下……我們還有希望離開這個副本嗎?”


    他們現在的狀況很詭異,明明是兩個對立的團隊陣營,卻一同坐在一隻巨大的邪神章魚身上,麵麵相覷。


    最恐怖的是,對方陣營那個長相英俊一臉冷淡的男人,正是把他們五人用水膜虐殺的罪魁禍首。


    他們在強壓之下,信奉了詭異的邪神,身體發生了畸變,恐怕已經不屬於人類的陣營了。


    他們隻是想活著離開而已,怎麽那麽難?


    “可以的。”老k耐心回答道,“信仰是可以回收的,如果諸位覺得不舒服,我可以吸收掉你們身上的信仰之力,到時你們就會回歸最初的人類狀態。”


    “真的假的?是不是在騙我們?”有個玩家忍不住嘀咕道,“為什麽隻有我們變化了?你們陣營的那幾個……連耗子都沒有變色。”


    “吱??”屈安然坐在張純良肩膀上,鼠臉上寫滿了生無可戀——他現在無比痛悔自己附身在老鼠身上的決定,這讓他一肚子吐槽沒有辦法發揮出來。


    “啊,其實是這樣的。”老k語氣溫和地解釋道,“信仰是需要神與信徒的共同認可,如果信徒本身意誌力強大,對侍奉的神明沒有敬畏之心、臣服之意,那他們也不會發生變化。”


    張純良揉了揉身邊的大觸爪,心中充滿憐惜之意。


    張純良和老k之間的關係更像是血脈相融的親人,加上老k身上擁有屬於沈星移的一部分力量,自然不可能將張純良變成低它一等的信徒。


    而狐狸是頂尖玩家,s級副本中的種族之王,本性傲慢桀驁,自然也不會草率地去信仰一尊稚嫩的“邪神”。


    屈安然……他老爹就是一個世界意識,這家夥本質上來說也是天之驕子,雖然平日裏看上去總是不著調,但其實意誌力頑強至極,更不會輕易屈服於別的神佛。


    至於多多……大金毛性情剛烈純善,唯一忠誠的人隻有張純良。


    於是,他們雖然了一遍信徒的流程,但本質上沒有一個真正和老k達成共鳴,所以壓根沒有變化。


    “懂了。”李沐風總結道,“簡單的來說就是——我們幹不過老k,所以被它同化了,而你們實力超叼,所以壓製住了它的力量。”


    “吱。”屈安然終於找到機會附和道。它的叫聲翻譯過來就是——菜就多練。


    可惜依然沒人能聽懂。


    “呃,那請問我們現在往哪裏走?”有個玩家忍不住開口了,“我們的任務還沒完成呢,總不能幫你們幹了活,還要耽誤我們通關副本的時間吧?!”


    他身邊的人趕緊捂住了這個不要命的蠢貨的嘴,生怕這群怪異強大的對手一不順心就幹掉他們。


    “自然不會。”張純良笑道,“作為各位幫助我們完成任務的回報,我們也會幫助你們通關這個副本。”


    李莊沉重的心情終於有些放鬆了。


    成王敗寇這個道理他非常懂,在遊戲之家裏,多的是沒有道德底線的殘暴之徒,如果麵前的不是張純良和他的同伴,李莊等人很可能會在被其他玩家利用過後,當場宰殺。


    而張純良不僅不殺他們,還說要回報他們……一時間,他有些百感交集。


    他總覺得,這個青年似乎比上一次見到時更有人情味了……


    這不是錯覺,自打一見麵,他就發現了,張純良的模樣和性格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周身的氣場卻比他們之前的那個副本中更加柔和,更讓人想要接近。


    李莊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在上一次的副本中,他偶爾會感到張純良的友善中透著一絲虛偽,很多情況下,他似乎都隻是為了達成目的,而刻意讓自己看上去無害。


    可是現在,李莊卻能感覺到他帶給自己的平和與安全感,就如同一顆被磨平了堅硬棱角的瑩潤珍珠,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李莊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覺,相反,他的直覺在很多副本中都曾救過他的命,這可能是食草動物躲避危險和尋求庇護的一種可悲的天賦吧。


    “我們的任務可不是那麽好完成的……你們真的會幫助我們嗎?”李莊身後的玩家頓時目露希冀,一時心熱,趕忙將自己的任務報了出來。


    “我們的主線是吸納外界來到這裏的小孩,每個人需要找到十個,總共五十個,我們現在已經收容了39個,但是很久都沒有人來雙石村了。”


    “通關任務是找到雙石村村民們的秘密……”


    “吱……”屈安然心裏生出了和張純良一樣的想法,這麽簡單的任務,怎麽會和他們分到同一個副本裏?!


    他真是要艸翻遊家了。


    “這任務沒什麽難度啊。”瘋狗懶洋洋地靠在一根粗壯的觸手上,捏著爸爸的一隻手玩,“把村民們逮出來殺,殺到他們願意說實話不就好了。”


    李莊等人一時語塞,嘴唇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瘋狗和狐狸,這是瀆神裏公認的兩個暴力通關流玩家,相比費勁巴拉的搞什麽謎語破題,大金毛更相信武力能夠強壓一切。


    如果說瘋狗隻是單純想要通關遊戲的話,那狐狸的暴力更像是一種刻意為之的虐殺,他有足夠實力可以應對副本內複雜的謎題,隻是不願意為了一群無關緊要的家夥浪費時間。


    “你簡單的頭腦隻能想到這麽愚蠢惡心的方法嗎?”狐狸右手托腮,望著遠處的山村,語氣譏諷。


    瘋狗可不願意在爸爸麵前被人這樣貶低,他目光危險,露出了唇邊一點尖尖的犬牙。


    “諸位,別這樣,我們都是好朋友,不是嗎。”老k溫柔地勸哄道,“我有更好的辦法。”


    李莊聽見老k出聲阻止,才鬆了一口氣。


    聽聽對麵那群家夥都在說什麽?幹掉副本npc,通過拷問他們得到答案——!他要是有那樣的實力,怎麽會困在這個副本中被當作肉雞一樣恐嚇?!


    “我可以吸收掉整個雙石村的村民,所有村民消失,秘密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老k躍躍欲試地建議道。


    李莊和他的隊友:“……”


    “可以嗎?”張純良眼睛一亮,“如果你的力量再強一點,說不定就可以把這個世界的人都吸收掉了。”


    這個副本內的npc是被邪佛製造出來的執念殘魂,如果老k可以反吸收掉邪佛的力量,那說不定也可以將所有npc全都回收,任務對象一旦不存在,那任務自然就會作廢。


    “我可以嚐試一下,聽起來並不難,良良,不過我需要一點時間……”小章魚現在十分膨脹,它的力量充盈得可怕,到現在為止,它的分身觸手仍然在不斷進食和消化著邪佛的真身碎片。


    把這個家夥完全吞噬隻是時間問題,到那個時候,它就可以接替邪佛的力量,控製所有被它創造出來的npc——這樣就可以滿足良良的願望了。


    “太酷了,老k!你好棒!”李沐風簡直要崇拜死大章魚了。


    “謝謝你,沐風,我會努力的。”老k又張開了它鬼魅陰冷的猩紅眼球,成千上萬道視線直勾勾地看著身上的幾人。


    “我真是……受夠了。”一個玩家與同伴抱頭痛哭,心中的崩潰之情溢於言表。


    聽見他們這離譜荒謬的對話,他隻覺得自己上了賊船,不,賊章魚。


    他們怎麽和一群精神病病人一樣啊——真是無法理喻!


    不過說來也是,哪裏會有正常人像他們一樣,被一堆恐怖的觸手頂在頭上帶著遛彎?!


    “那是什麽?”老k提醒眾人道,“我看到了一群小蟲子。”


    幾人抬起頭,順著前方的道路望去,隻見一群村民打扮的人正直直地站在他們的必經之路,麵帶微笑地注視著他們。


    “梁老三,霍海村……”李莊仔細地辨認著那些人的身份,然後篤定地說道,“他們是雙石村的村民,都是村裏地位比較高的老家夥,我經常和他們打交道。”


    因為年長,這群村民沒有去修建祠堂,因此外貌看上去和正常人無異。


    “你們來幹什麽的!快回去!”李莊怒喝道。


    他心裏有點慎得慌,他們現在這奇葩的造型,隻要是正常人看見都會瘋掉,可是這群村民的表情卻無比正常,好像隻是在迎接幾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提著一個竹籃,那是村民們出去幹活時帶飯用的食籃。


    “餓了嗎,你們餓了嗎?”站在最前麵的霍老頭嗓音沙啞地問道。


    他的話一出,其餘的人像得到了信號一樣,齊齊地舉起手裏的籃子,把蓋在上麵的白布一掀,露出了裏麵的食物。


    他們帶的東西很豐盛,有鹵肉,有紅雞蛋,還有糙米飯和一壇紅參酒,那些食物氣味誘人,紅得刺眼。


    張純良先是一愣,忽然臉色一變——他又感覺到了饑餓。


    那是一種讓他渾身都要燒灼起來的恐怖饑餓。


    明明幾人隔得很遠,可他的鼻尖卻嗅到了一股濃鬱的飯菜香味,一瞬間,他的大腦停止了思考。


    好想……好想吃……


    張純良腦內麻木空白,胃囊開始劇烈地抽搐,他控製不住地向食物的方向走去,接著一腳踩空,直直地從老k身上摔下來,眼看便要從數十米的高空中墜落。


    他身側,幾條觸手敏捷地探了過來。


    空中忽然刮起狂風,繼而現出幾顆碩大的軟彈水球,眾人腳下的山地也變得柔軟蓬鬆,形成一道道緩衝的旋渦。


    張純良的身體在半空中便被老k一把撈起,它卷著觸爪把張純良穩妥地放到了眾人的中心,然後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背。


    “爸爸,你怎麽了?”多多緊張地把他拽到自己身邊,心有餘悸地打量著他的模樣。


    張純良眼神空洞,瞳仁裏熒藍的光芒若隱若現。


    他沒有理會大狗,如同被控製一般,扭身繼續向幾個村民的方向邁去。


    老k沉默片刻,渾身的觸手開始扭曲蠕動起來,下一秒,幾個拿著食物的村民,便被腳下突然出現的漆黑觸手撕成了碎片,那誘人噴香的食物,混著肮髒的腥臭血泥摔了滿地。


    嗅不到那股奇異的飯香後,張純良的眼神終於有了焦距,他渾身脫力地癱倒在瘋狗的懷裏,迷茫地看著灰沉的天空,好半晌才問道:“……我怎麽了?”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忽然泛起藍光的瞳仁上,李莊等人更是驚疑不定。


    瘋狗伸出手,把他的眼睛溫柔地遮擋起來:“爸爸,你有點累了……”


    張純良心裏十分不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問道:“我好像聞到了什麽味道……我很餓。”


    大黑耗子從張純良的褲兜裏拽出自己珍藏已久的半塊紅糖,然後跳到他肩膀上,把糖塞進了他的嘴裏。


    張純良咬著糖塊,忍不住笑了起來,胸腔沉悶地震動,身體跟著微微顫抖。


    沒有人回應他,也沒有人安慰他,在昏暗的傍晚時分,眾人安靜地圍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笑容變得越來越苦澀。


    “這糖是哪來的?”他問道。


    “放心,是真正的糖塊,我能感覺到。”狐狸忽然說道,“這應該是進入雙石村之前你們儲存的食物。”


    “那之後呢?”糖液在張純良的嘴巴裏黏糊糊的化開,像是一灘濃稠的血液,他輕聲問道,“進入村子裏後,我得到的食物又是什麽,狐狸……你知道嗎?”


    “知道。”狐狸的語氣難得輕柔下來,“我提醒過你的,而你也早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


    ——那是在進入雙石村就消失的,小星的屍體。


    張純良的喉頭宛若痙攣般抽動起來,他沒忍住,翻過身幹嘔起來。


    他的眼睛從瘋狗的手掌心裏掙脫了出來,露出一抹驚心動魄的藍色。


    “他們殺了,沈星移?”張純良仿佛在確認一般自言自語道,“他們殺了小,小星,然後,把他的身體喂,喂給我吃……”


    “你吃過了。”狐狸說道,“在你因為饑餓昏迷瀕死的時候,我喂給了你它的肉。”


    狐狸和那群玩家離開的路線是一樣的,當他從邪佛身體裏離開後,很快就發現了石頭佛手中的沈星移靈魂碎片。


    ——雖然他還沒有見過這個副本中的沈星移,但是作為瀆神成員,他很熟悉它的能量波動。


    他無動於衷地看著那些佛手貪婪地撕扯著黑豹的腑髒,把它猩紅的內裏掏得一幹二淨。


    副本有強有弱,靈魂碎片有大也有小,可以說,沈星移的靈魂碎片並不是無敵的存在,早在認識張純良之前,他也偶爾見到過一些副本裏沈星移碎片隕滅的情況,這樣的碎片是無法被回收的,他也不需要去做一些無謂的爭搶。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站在邪佛山下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弄出了動靜,吸引正在進食的怪物佛手來追擊他,而他在反擊的過程中,奪下了沈星移的部分血肉。


    “這是這個副本中能量最充沛的東西。”狐狸的語氣很少這樣耐心,“如果有什麽能救你,那一定是他。”


    張純良的眼睛裏淌下大顆大顆的眼淚,那眼淚裏帶著藍色的扭曲字符,從老k的觸手上慢慢滑下。


    “你可以揍我,我不會還手。”狐狸補充道,“但是我也不會道歉。”


    “為什麽?”張純良眼神裏是深深的困惑,“為什麽他們可以那麽輕易地殺掉小星,那天晚上我卻什麽也沒有發現,為什麽?!”


    那就是一個平常的悶熱的夜晚罷了,像沈星移這樣的家夥,怎麽會死的那樣悄無聲息。


    “啊,我想,這個問題我能向你解釋一下,哥哥……”


    一道青澀稚嫩的童音從不遠處傳來。


    眾人齊齊地轉過目光,看向了剛被老k砸成肉泥的村民。


    “不是我殺死了你的小寵物哦。”那深紅色的軟爛肉泥慢慢凝聚成了一個孩童的形狀,衝著張純良投降般舉起了手。


    “是這樣的啦。”肉泥人嘴唇的位置勾起一個扭曲的大笑,仿佛幸災樂禍,又仿佛很是憐憫,“這個總是蠶食我能量的壞家夥,它的本體——被撕碎了哦~所以這個世界裏的他也跟著碎掉了呢。”


    那個燥熱的晚上,剛和張純良鬧過小脾氣的大黑豹,滿懷希冀地臥在熟睡的伴侶身旁,期待著和他一起去見他的朋友們。


    而在那一秒、浩遠無邊的另一個時空中,遊戲之家的瀆神組織內部、看管森嚴的院落裏,一張盡乎完全成型的畫像,被突然闖入的玩家撕扯成了無法拚湊的碎片。


    於是,副本中,黑豹龐大溫暖的皮毛與血肉,也在那一瞬間,悄無聲息地碎掉了。


    “我是千手萬相佛啊~親愛的哥哥。”那肉泥人露出了張純康的模樣,衝著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有很多身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那兩個……那兩個離開副本的玩家,其實是你的分身——!”瘋狗眼眸猩紅,臉上不受控製地冒出了粗硬的獸毛,喉間發出憤怒恐怖的低吼。


    “我擁有無上的幻覺,無窮的身體,不用它們做點什麽事情,實在是太浪費了。”張純康從孩童的模樣慢慢長大,變成了一個身體孱弱的青年。


    他長相純淨柔和,表情卻帶著陰狠的愉悅。


    “而且,那位大人非常賞識我,賜予了我一雙能夠撕碎本源之像的非凡之手,不得不說,親手摧毀一個如此偉大的英雄,真是——太爽了!”


    他嗓音尖銳高亢,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了陶醉的酡紅。


    張純良麵無表情地站起身,於猙獰邪惡的邪神觸手之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下方孤立無援的張純康。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弟弟。”他輕聲問道,“你把沈星移怎麽樣了?”


    他的眼睛中湧起一汪濃鬱的深藍,比他身體出現的任何一次異變都磅礴恐怖,可他的表情平靜極了,像是一尊無悲無喜的神明。


    “我把他——毀掉了。”張純康被強大的威勢壓迫得皮膚崩裂,淌出了猩紅的血液,但他的表情興奮極了,高舉雙臂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癲狂,“死的不能再死,這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張本源之像能夠讓他拚湊靈魂複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吱!!!”屈安然試圖衝到張純良身上搖醒他,他瘋狂地大叫,想告訴張純良,別中計!


    這家夥分明就是想激怒他,讓他情緒崩潰——


    張純良皮膚上的血管已經透出了深邃的藍色,他此時就好像一個被凡胎肉體禁錮著的強大能量體,神魂崩潰,瀕臨爆發。


    這一刻,張純良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麽,宛如尋找救星般摸索起他身前的衣兜,他記得,這裏裝著一顆黑色的球,那是沈星移留給他的——


    他抖著手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了它的輪廓。


    於是他趕忙將它攥在手心裏,如獲至寶般捧了起來。


    ——那顆黑色的球已經褪去了偽裝,露出它本來的麵目。


    這是一顆眼球,瞳仁裏是燦若陽光般的金黃,它專注地與張純良對視著,神色中滿是渴求與溫柔,就像每一個凝視著張純良沉睡的夜晚那樣。


    這是小星消失前,看向張純良的最後一眼。


    接著,它轟然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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