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張純良臉色鐵青地看著那根不斷蠕動的章魚腳,隻覺得眼熟極了。


    人魚骨頭驚慌失措,哆哆嗦嗦地勾起尾巴尖,把那根章魚腳甩到了床後。


    可是顯然已經太遲。


    張純良已經看清楚了大骨頭的“小點心”的全貌——正是剛才想要攻擊張純良的那隻百足章魚腳怪物的一根觸手。


    怪不得它在襲擊張純良的過程中會忽然間消失——竟然是被人魚骨頭撈走了。


    張純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沉默地看著床上正在崩潰地咬著被角的大骨頭。


    大骨頭已經很小心了,它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咬死了那個腳很多的大怪物,然後迅速吸收著它身體裏的能量。


    ——隻是這個家夥腳實在太多了,還擁有斷肢複生的能力,大骨頭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把它全部吸收幹淨,而張純良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所以,這個家夥就想了一個餿主意——把食物藏到被子下。


    “我很感謝你幫我解決了這個麻煩,寶貝。”張純良冷靜地說道,“但是,今天晚上我決定和你分床睡。”


    他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在一張沾著怪物體液的床上睡一整晚。


    人魚骨頭終於裝不下去了,它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裏,像條賴皮蛇一樣崩潰地扭來扭去——如果不是全身都是硬邦邦的大骨頭,看上去還挺可愛。


    張純良歎了口氣,走進了衛生間。


    廚房那邊的廁所水龍頭出了問題,他有點懷疑整艘船上的淡水資源都已經耗盡了。


    果不其然,水龍頭在艱難地咕嚕了幾下後,猛然噴出了一堆渾濁的黏液,黏液中夾雜著沙礫和軟白的肉塊,隱約有股惡臭,顯然是不能使用的。


    “這下麻煩了。”張純良舔了舔嘴唇,有點後悔沒有提前儲存足夠的淡水。


    “哐當——”衛生間的天花板上,忽然傳來突兀的敲擊聲。


    那聲音沉悶遲鈍,一聲又一聲,重重地砸在鐵皮上,發出刺耳的回聲。


    張純良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是通風管道。


    他仿佛意識到什麽,向後退了一步,把那邊正在細心地換床單的大骨頭叫進了衛生間。


    “你的小點心,隻有那一根章魚爪嗎?”張純良謹慎地問道。


    垂頭喪氣的人魚骨頭仿佛意識到什麽,抬頭看向了通風管道——


    它回來的時候有點著急,好像在管道裏落下了一點怪物的殘肢,這些殘肢大概是有複活能力的……


    它甩著尾巴,灰溜溜地爬進通風管道,想趕在張純良沒有生氣前,把那些作亂的壞東西收拾幹淨。


    張純良歎了口氣,隻覺得這一天身心俱疲。


    他走出房間,看著人魚骨頭剛換好的嶄新床單,勉強克服了心理陰影,小心地坐到了床沿上去。


    “啪。”床底下,一根長滿醜陋肉瘤的觸手忽然竄出來,攥住了張純良的右腳。


    大骨頭隻顧著盡快換上幹淨床單來挽留狠心的張純良 ,一時間竟然把那條醜兮兮的觸手遺忘在了一邊。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這根觸手又脹大了一圈,數十顆眼球目光無神,齊刷刷地盯著張純良。


    張純良終於忍無可忍,掏出了一張火焰符紙,砸在了章魚腳上。


    火焰騰空飛起,章魚腳被烤得抽搐蜷縮,在地板上不斷翻滾,眼珠一顆顆炸裂,不多時竟然冒出了一股詭異的香氣。


    因為動用了道具,張純良的生命值肉眼可見地又掉下一截。


    “算了……為什麽要和一根大骨頭較勁呢?”他把身體砸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它也隻是想幫我的忙……”


    枕頭下有硌人的硬物,張純良順手抽了出來,發現是一本關於人魚和人類的愛情故事,書頁有些發皺,大概被主人翻閱了很多次。


    他留下一盞夜燈,準備看著書小憩一會兒。


    今天晚上,他還要參加那場所謂的拍賣會,必須養精蓄銳。


    也許是今天經曆了太多事情,他很快就陷入了昏沉的夢境。


    ……


    “今天……割了什麽?”


    一道沉悶怪異的聲音在張純良不遠處響起。


    “半片魚尾、生殖腺……頭發也剃了一半,有意思,為什麽人魚會長頭發,它們在水裏好像並不需要這些……”另一道聲音回應道。


    “誰知道呢?有人說人魚是被詛咒的人類,是天生的惡種,說不定我們現在是在為民除害。”


    張純良困倦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他覺得眼球酸澀腫脹,眼前的世界非常模糊,帶著銀藍色的扭曲波紋。


    過了好幾分鍾他才反應過來——他在水裏。


    “那條人魚醒了?身體還挺強壯,我們可以用它多做幾次實驗,真是賺大了!”有人驚詫地說道。


    張純良隔著扭曲的玻璃,看到一個怪異的頭顱——那是一個穿著嚴密防護服的研究員。


    這是什麽情況?他為什麽會在水裏?!莫非是有人趁他睡覺的時候把他拖來做研究了嗎?


    張純良想挪動一下位置,可是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浮在水中一動也不動。


    “媽的,它在看我們。”另一個研究員說道,“看它的目光,好像要把我們吃掉一樣,這人魚娘們可真凶。”


    “再凶也就是條畜生,隻是披了人皮而已。”有人冷笑一聲,拉動了身邊的電閘。


    霎時,藍色的水波裏出現了數十條紫色的電弧,狠狠地擊穿了人魚的身體。


    無法形容的劇痛鑽進了張純良的腦袋,他想要慘叫,嘴裏卻不受控製地發出了極端尖銳的鳴叫。


    那絕對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它更像是某一種強大的聲波武器,僅一秒鍾,便震碎了麵前結實的玻璃水缸。


    實驗室所有的燈光在一瞬間熄滅,整個房間陷入了恐怖的幽暗。


    張純良發現,自己此刻的夜視能力強得可怕,即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也能把所有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


    兩名研究員看見大事不妙,早就已經逃出去尋找救兵。


    偌大的實驗室裏隻剩下數十張裹著白布的手術床。


    “有,有人嗎……”一道沙啞虛弱的聲音從手術床的方向傳來。


    張純良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那邊爬了過去。


    手術台上說話的人掙紮著把頭上的白布掀下來,露出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誰能救救我……我還有一個……,兒子……不能……死。”男人氣息奄奄,渾濁的眼球泛著黃色,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


    他的鼻子處僅剩下一個凹洞,肉似乎被人剜了下來,但是在那血肉裏仍有奇怪的肉蟲在不斷蠕動著。


    張純良認出了床上的那個人,伊薩卡,他的叔父。


    ——在這一瞬間,張純良終於意識到自己附身在了誰的身上。


    叔父曾經說過,他之所以沒有被抹去記憶,很可能是因為曾經在實驗室遇到了一條母人魚。


    他大概率就在這條人魚身上。


    “救……救我……”叔父身上的白布洇滿了紅色的血跡,原本壯碩的身體逐漸變得幹癟。


    他的血肉宛如融化的黏液的,緩緩地從手術台上溢下來。


    人魚借助地上殘留的水液,向叔父挪了過去,它湊過腦袋,在叔父的身上輕輕地嗅聞起來。


    “孩,孩……子。”母人魚含含糊糊地重複著人類的語言。


    張純良明白它的意思,這些手術台上躺著的人,全都是經過了人魚卵融合手術的失敗品,而他們實驗所用的人魚卵很有可能就是這條母人魚誕下的。


    它在叔父的身上聞到了自己孩子的味道。


    “救救,我……我也有……孩子……”叔父的喉嚨裏咕嚕嚕的泛起了血沫,順著嘴角溢到了枕頭上。


    人魚側了側頭,看著眼前淒慘的人類,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給了它一點信任感:“……換嗎?”


    叔父艱難地吐著血液,那血液逐漸變成了某種透明的黏液:“……換?什麽……”


    “我救你……你,救我……”


    叔父的腦子都開始化作黏液, 完全無法思考人魚話裏的意思,於是下意識回答道:“換……救救,救救……”


    人魚從自己傷痕累累的胳膊上割下一塊肉,喂進了叔父的嘴裏。


    叔父身上的異變肉眼可見地消退下去,那塊肉沒有讓他完全恢複成人類的狀態,但卻保住了他的生命。


    “等……你來,救……我……”母人魚笨拙地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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