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安然在市二中很有名。”張辰擦了擦紅腫的眼皮,勉強開口了,“因為他學習很好,長得……也帥,初中那些女生迷他迷的要死,媽的,特別煩,走到哪都能聽到他的名字。”


    屈安然在旁邊得意地哼唧了一聲。


    “徐大頭那群人很混,在外麵認了個大哥,據說是管夜場的,還收成年人保護費,很凶的,好多惹了徐大頭的學生,都被他這個大哥揍過。”張辰扯了扯嘴角,“我不想挨揍啊,就隻能給他當小弟。”


    當然,也是因為青春期少年的慕強心理作祟,那段時間他走在學校裏都是帶風的,沒有人敢招惹他,都對他畢恭畢敬。


    除了一個人。


    “徐大頭那群人看不慣屈安然很久了。”張辰吃力地抬起眼皮,帶著複雜的情緒看向了屈安然。


    屈安然的嘴巴上還捂著一根幹屍手臂,但他看向張辰的眼神依然透著一種平靜的譏嘲,就仿佛他已經看透了自己所有的心思。


    ——沒錯,雖然屈安然在初中遭受了長達三年的暴力霸淩,可是他的眼睛裏始終有那股讓人惱羞成怒、甚至恐慌的譏諷和狠勁,這是多少頓毒打都無法消滅的。


    雖然徐大頭那群人欺負他欺負得要死,但張辰始終覺得,他們是害怕屈安然的,所以才不顧一切地想碾碎他的硬骨頭。


    “我記得……那段時間應該是剛過了期中考試?”張辰終於進入了正題,有些遲疑地回憶。


    “初一下半學期,四月二十七號。”屈安然奮力扒開嘴上的手臂,一臉認真地更正道,“我那天去給數學老師取期中卷子了。”


    他抱著一遝卷子從學校的雜物室走過,聽到了一個女孩淒慘的嗚咽。


    “慧姐當時在教訓一個綠茶。”張辰解釋說,“劉慧是徐大頭的女朋友,她覺得她們班有個女綠茶偷偷勾引徐大頭。”


    “那女生經過徐大頭的桌子邊時,不小心撞掉了他的書,害怕被他找麻煩,嚇哭了,打著哆嗦幫他把東西撿了起來。”張辰笑了一下,“徐大頭長得跟個河童一樣,又喜歡欺負人,隻有劉慧還把他當個寶一樣。”


    屈安然踹開了雜物室的門,發現那個女孩被劉慧的人扒光了衣服,正在拍照。


    “我把這一幕也拍了下來。”屈安然說,“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再不離開,這張照片晚上將會出現在校長的電腦裏。”


    劉慧他們畢竟還是初中生,被他嚇得心慌意亂,色厲內荏地威脅了兩句,就灰溜溜地走了。


    “我在門外等那個女孩穿好了衣服,然後把她送回了教室。”屈安然撇了下嘴,“我以為我演的是英雄救美,沒想到竟然是農夫與蛇。”


    張純良微微皺眉,看向了屈安然。


    “後來劉慧把事情告訴了徐大頭,想讓他給自己出口氣。徐大頭早就看屈安然不順眼,一直想找機會教訓他,隻是他學習太好,人也太耀眼,徐大頭害怕被學校裏的老師找麻煩,沒找到機會。”


    “後來他找到了自己的那個社會大哥。”張辰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屈安然,他正在吸綠豆沙,臉色很平靜,有些嚇人。


    張純良看他的反應,便知道之後一定發生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需要回避一下嗎?去幫我媽媽做飯去?看著她點,別讓她把人肉煮進鍋裏。”張純良建議道。


    “沒事,讓她多做點,我現在就很想吃人。”屈安然禮貌地拒絕了。


    “徐大頭的社會大哥找人把那個女生輪了。”張辰舔了下嘴角,“他們拍了很多照片,發到了網上。”


    女孩崩潰絕望之下,想要自殺,可是那群人怕她死了會給自己惹上人命官司,於是用她的家人威脅她活下去,還給了她一個“好”建議。


    “他們告訴那個女孩,隻要她向別人大肆宣揚,說這些都是屈安然幹的,那他們就放過她,還能幫助她製造謠言,推波助瀾。”


    “為什麽那個女孩會答應?屈安然救過她,這很奇怪。”張純良微微皺眉,有些困惑。


    “因為屈安然很帥啊。”張辰露出個惡意滿滿的笑,幸災樂禍地看著屈安然,“他長的好看,還優秀,那個女孩被他救了以後就芳心暗許了,反正現在自己已經不幹淨了,把一切推到屈安然的身上,說不定就能得到一個帥氣的男朋友。”


    “媽的。”屈安然露出了一個微笑,“竟然是這個原因,我一直以為是她受到的刺激過大,精神失常了呢。”


    總之,屈安然的名聲毀了。


    這件事在網上發酵得很厲害,學校裏議論紛紛,那一天,屈安然在上課的時候,被警察從學校帶走了。


    即使後來查明這件事和他毫無關係,可是校園裏的風言風語也還是給他打上了“強奸犯”的罪名。


    “事情敗露後,那個女孩徹底崩潰,最後還是自殺了,自殺前她寫了一封遺書,堅持聲稱屈安然也參與了強迫她的事情。”


    沒有人知道她的意圖,但是怎麽會有人用生命做代價栽贓一個無辜的人?雖然警方一再強調屈安然是無辜的,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原本崇拜他、暗戀他的學生們開始躲垃圾一樣躲著他,在背後用極盡惡毒的話詛咒他,老師們也冷淡甚至嫌惡他,即使是一點小事也會拿來大作文章,批判屈安然人品有很大問題。


    “我覺得,比起徐大頭那群人的,那個女在死前應該更恨屈安然。”張辰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有些懶散地說道,“她可能在想,你已經救了我一次,為什麽不能救我第二次?為什麽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幫我了?總之——她早就想死了,在死前能把自己的男神拉下地獄,讓他永遠記著自己,也算是賺到了。”


    “她的家人堵了我好幾個月。”屈安然把吸管啃得坑坑窪窪,含糊地回憶道,“說要讓我賠償他們女兒的清白。”


    “那些其他的人呢?不是還有很多參與這個事件的人嗎?”張純良問。


    “那群小老百姓哪敢招惹他們啊,那可是黑幫——”張辰嬉皮笑臉地說道,“那家人比誰都知道屈安然是無辜的,可是沒辦法呀,他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不能白死啊,還沒給他們賺上彩禮呢。”


    “後來我初二的成績就倒退了三百多名。”屈安然說,“沒有辦法,每天早晨他們都堵在學校,不讓我進去,就算是偷偷溜進去,下午他們也會纏著我罵我,拿東西砸我,甚至想揍我。”


    他們站在道德製高點上,不管做什麽,別人都不會製止,甚至還會啐屈安然一句罪有應得。


    “惡心。”張純良評價道。


    “還有更惡心的呢。”張辰亢奮地坐直了身體,“老師們開始討厭屈安然,對他不聞不問,徐大頭的目的達到了,他開始找人各種欺負屈安然……具體幹了什麽,就不用我說了吧?”


    女孩的死亡隻是引子,屈安然真正的噩夢是之後的學習生涯。


    屈安然的父母花了一大筆錢,才讓那家人善罷甘休,可是屈安然的一切都被毀了,在學校裏,那無窮無盡的霸淩和欺壓讓他喘不上氣來。


    “那群垃圾也就隻能揍揍我了,我初三的時候,參加了一個國際數學競賽。”屈安然忽然有些得意,“得了第一名。”


    屈安然非常努力地把自己的生活拉回了正軌,努力讓自己的成績回到第一,還給學校爭得了一個含金量很高的榮譽。


    可是,他被第二名舉報了。


    原因是第二名“懷疑”他作弊。


    “一個品行惡劣,道德敗壞的人,不配站在這麽神聖的領獎台,而且我查過他去年的學習成績,根本沒有達到優秀的程度,怎麽僅僅一年之間就有了如此大的進步?我合理地懷疑他作弊了!”


    雖然舉辦方沒有查出他作弊的證據,但還是取消了他的成績。


    “那一天,徐大頭又來欺負我,他說,那個第二名得到的我的所有信息都是他提供的。我心情有點差,讓他喜提了icu三日體驗券。”屈安然認真地看著張純良,“有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雜種。”


    “你做得很棒。”張純良說。


    “謝謝。”屈安然喘了口氣,眼圈有點泛紅,“你是第一個說我很棒的人。”


    屈安然的父母知道他把人打傷之後,第二天押著他去病房前給徐大頭下跪,求他們不要追究他的責任,他還小,不能連高中都上不了。


    “我原本可以通過那個獎項去一個很優秀的高中,可是他們毀了我的機會,讓我隻能繼續上市二中的直屬高中,這還是我爸媽賣了房子,用一大筆錢換來的名額。”屈安然說,“我媽媽歇斯底裏地問我為什麽總是這麽倔強,為什麽總是不肯妥協。”


    “她說,我隻要和那群人服個軟,求求他們,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是,憑什麽呢?張純良,我憑什麽服軟?”他一字一頓地問,“我做錯了嗎?”


    “你沒錯。”張純良舉起了自己的綠豆沙,和他碰了一杯,“我有的時候也覺得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雜種。”


    屈安然於是不說話了,他死死地盯著張純良,渾身都開始微微顫抖。


    “不然你還是讓屈安然去做飯吧,我可以讓我的媽媽少放點人肉吃。”張辰敏銳地感覺到屈安然變得極端危險,他往後退縮了兩步,真誠地看著張純良。


    “今天就到這裏吧。”張純良跳下了床,拍了拍陳躍的肩,“我想出去透透氣。”


    “帶我一起,哥哥。”張辰扒著張純良的褲腳,眼含求助,“我不要在這裏待著。”


    “乖,弟弟。”張純良溫柔地扯出自己的褲子,“你要成熟一點。”


    他體貼地幫張辰和屈安然關上門。


    然後推著陳躍的輪椅離開了這個讓人窒息的家。


    他們走進了小區的公園,有幾對夫妻正帶著孩子在公園裏嬉戲玩耍,看上去非常和諧愉快。


    “良良,你在為他傷心嗎?”陳躍側過眼,仔細地打量著張純良的表情。


    “我在想一件事情。”張純良回過神來,說,“在屈安然剛才的敘述裏,似乎刻意忽視了一樣東西。”


    陳躍很配合地問他:“什麽東西?”


    “屈安然的家庭,以及他的父母。”張純良認真地思索著,“按理說,在屈安然的身上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受到傷害和刺激最大的應該是他的父母,可是他的敘述裏,大多數情況下刻意回避了他們。”


    “在屈安然經曆霸淩的幾年裏,他和他的父母之間發生了什麽?”張純良看著不遠處蕩著秋千的一家人,眼神逐漸放空,“還有——這個世界,真得好奇怪,一方麵視人命如草芥,不斷地有人殺人吃人,一方麵,這裏的人又遵循著社會的基本禮法道德,有序地運行。”


    就如同有人將兩個非常不相稱的極端世界融合在了一起,變得不倫不類。


    是因為遊戲之家的介入嗎?也不太像,因為這一切實在太過於生硬和刻意了,就好像是誰有意而為之。


    “加油,良良,你快要發現真相了。”陳躍摘下了身邊的一枝嬌嫩的花苞,獎勵一般插在了張純良口袋裏。


    張純良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你也很奇怪——你明明也是……”


    陳躍明明也是這個世界的一員,可為什麽,他總是像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一樣,圍觀著一切事情的發生?


    陳躍露出個神秘的笑,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張純良微微眯起眼,惡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臉頰:“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提示,我的腦袋快要炸掉了!”


    “別這樣……良良……”陳躍被他捏著腮幫子晃來晃去,好半天才投降一般抖出一個名字,“牛、牛麗麗……”


    張純良挑起了眉——牛麗麗。


    屈安然那個已經死掉的媽媽,她附身到了屈安然同學的身上,時刻關注著兒子的生活。


    最主要的是,這個npc擁有著強大的規則力量,言靈即死。就連給張純良劇透了任務規則,都沒有被遊戲之家立刻抹殺。


    她的確很有問題。


    等等——她是怎麽知道……玩家不能傷害自己的家人的這條規則的?


    張純良緩緩睜大眼睛,開始細細地品味這條規則。


    不能傷害自己的家人——這條規則是誰定的?又為什麽而製定?!


    毫無疑問,製定規則的那個人創造了這個世界,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遊戲之家。因為s級世界副本是活的,這裏的法則不是遊戲之家可以輕易更改的,它隻能依附在世界法則上靈活地發布任務。


    那就是說,這個世界的建立者另有其人,ta一定是一個曾經被家人傷害過,或者傷害過自己的家人的人,ta一定和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有關。


    那張純良可不可以大膽地猜測一下——這個人,和關鍵npc屈安然的關係非比尋常。


    比如說,他就是屈安然從來沒有提及過的——父親。


    “我覺得我好像知道了。”張純良心如擂鼓,他不得不按著心髒平息激動,然後認真地看著陳躍,“我曾經玩過一個很有趣的遊戲,那場遊戲是要玩家在某一個人的腦袋裏找到通關的線索。”


    他一邊說著,一邊有些驚奇地抬起頭,掃視著周圍的事物,逼真的花草建築,嬉戲歡鬧的頑童,還有縈繞在鼻尖的煙火氣,這裏太真實了,真實的讓他不敢說出這個猜測。


    “這裏——是屈安然死去的爸爸構建出來的世界,是這樣嗎?!”


    遊戲之家係統沉寂了片刻,冷冰冰地做出了回應。


    【玩家主線任務答案猜測失敗一次,剩餘次數(2\/3)


    未在限定次數或規定時間內找到世界存在的真相,係統將扣除玩家100點生命點】


    看來他的猜測出錯了,張純良有些迷茫地低下頭,開始苦思冥想,這個答案在他看來,是最接近正確答案的。


    “良良,你還能更大膽一點。”陳躍鼓勵地看著他。


    “……更大膽一點?”張純良停頓了一下,腦海中忽然再次聯想到了牛麗麗,以及她在這個世界裏擁有的強大力量,於是不確定地回答道,“比如說,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人創立的——”


    “它是由屈安然的父親和母親共同構建出來的……世界?”


    【回答正確,恭喜玩家完成主線任務:找到這個世界存在的真相。


    首次完成任務獎勵,隨後將會下發至玩家的背包。


    通關任務:在德宏二中存活60日,目前進度(7\/60)】


    “這,就完成了?”張純良頭一次這麽快就找到主線任務,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我就說,良良一直都是最棒的。”陳躍打了個響指,被他插在張純良口袋裏的那隻花苞驟然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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