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良被纏上了。


    屈安然似乎很想緩解二人的關係,每節課後都鍥而不舍地來找張純良說話。


    “其實我可以幫你補習功課的。”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張純良的前桌角,眼巴巴地看著他的卷子。


    “謝謝,不用了。”張純良禮貌地回絕,“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這次周考175分。”


    “可是你是0分。”屈安然的眼裏充滿渴望,試圖說服他,“我覺得我可以試試,我初中時成績很好的。”


    “是嗎?那為什麽現在變成這樣?”張純良來了興趣。


    屈安然愣了半天,然後回道:“爸爸媽媽不滿意,他們覺得我的成績可以更好。”


    所以他被送到了這個著名的提優學校。


    屈安然不說話了,他忽然間像喪失了所有的興致,默默地盯著一個點,眼神有些陰鬱。


    張純良莫名覺得,現在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他仔細端詳了屈安然的表情片刻,再次回絕了:“謝謝,我不需要,快上課了,你該回去了。”


    屈安然的表情有些落寞,他憂鬱地看了張純良幾秒,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時,張純良感覺到旁邊掃過來一道陰冷的目光。


    他扭頭看去,隻看到了一個胖胖的短發女孩的背影,他認得她,因為那個女孩總喜歡盯著屈安然看,可是每當屈安然轉向她時,她又總會故作無事地低下頭頭,她大概是暗戀屈安然,同時還有點自卑。不過最讓張純良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體味——她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烤糊了東西的嗆鼻味道。


    晚飯時間,所有的學生就像被設定好的程序一樣,全部離開了教室。


    屈安然似乎還想和張純良說什麽,所以一直留到最後。


    隻是他還沒張口,就看到了教室裏另一個還沒離開的奇怪身影。


    屈安然疑惑地注視著那個肥胖的短發女孩:“牛麗麗,你不去吃晚飯嗎?”


    女孩似乎沒想到屈安然會和她說話,身體微顫了一下,她猛然抬起頭,隔著厚重油膩的劉海和屈安然對視了一眼。


    “牛麗麗?”屈安然歪了一下頭,有些迷茫。


    牛麗麗站起身,桌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她嗓音十分低沉,語氣溫和地說:“班主任說讓我畫板報,所以我就不吃飯了。”


    屈安然一下子眼睛就亮了:“張純良,你不是和我說過想畫板報嗎,你可以讓麗麗帶你一起!”


    他扭頭,懇求似的看向牛麗麗:“可以嗎?麗麗。”


    牛麗麗看了屈安然好半晌,才緩緩地點頭:“當然可以。”


    屈安然邀功一樣看向張純良:“那,那我去給你們買飯,你們要好好畫哦,老班說過,板報畫好了,會給下一次周考總成績加3分!”


    大概是怕再次遭到拒絕,他不等張純良開口,便風風火火地衝出了教室。


    就在他離開的一瞬間,教室的電燈忽然暗沉了下來,一股說不清的寒意彌漫在整個房間內。


    張純良皺眉,看向了不遠處那個直挺挺的身影——牛麗麗還在殷切地看著屈安然離開的方向,過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視線,僵硬地轉過身來。


    “你為什麽,總是拒絕他。”牛麗麗陰冷地視線紮在張純良的身上,嗓音倏然低沉且怪異。


    不等張純良回答,她便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搖搖晃晃地向黑板走去:“你真是個壞東西,沒有人可以拒絕他,讓他這麽傷心,真是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張純良頓感不妙,令他毛骨悚然的危險氣息激得他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麵朝著牛麗麗,慢慢地後退,向教室門口走去。


    “砰!”


    他身後傳來一聲轟然巨響,教室前後的兩扇門無風自動,緊緊地閉上了。


    “你不是喜歡畫板報嗎?”牛麗麗拿出了兩盒粉筆,圓臉蛋上露出一個興奮的笑,“一定要好好畫哦,我們一定會畫出最優秀的板報。”


    直播界麵。


    ——這副本又開了?讓我來看看……這怎麽已經死了20多個了?這批玩家質量不咋樣啊。


    ——才進行到第一個限時任務,畫黑板報,聽上去挺溫馨的啊,我忽然想起和我初戀上學的時光了。


    ——的確挺溫馨,上局副本有個玩家也是這麽覺得的,熱情地幫助他們班文娛委員畫板報,結果越畫越不對勁,等他覺察過來的時候,一半身體都變成粉筆畫被拽進黑板裏了,死得非常……矚目。


    ——還有被當做人肉粉筆,讓人塗了一整黑板肉泥的,有被畫餓了的npc當小零食吃掉的……


    ——我看了幾個玩家的直播間,目前還沒有傷亡,其實這個任務並不難,隻要嚴格遵守文娛委員的命令,不出一點差錯地完成板報繪製,就能過關。


    ——有點不對勁啊……有沒有之前看過這個副本的?那個npc牛麗麗怎麽感覺怪怪的……?


    ——我記得她,垃圾班的那個文娛委員嘛,最喜歡把人的腸子拉出來做板報裝飾。怎麽,有倒黴蛋考到了那個班裏嗎?她好像是比其他文娛委員npc厲害一點,畢竟分數越低,遇到的boss越強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她好像和之前性格不太一樣,她以前不是很看不起屈安然懦弱文靜的性格嗎?我記得她還霸淩過他……


    ——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可能是……副本換新版本了?前段時間不是好多副本都關閉重啟了嗎。


    ——有可能……怎麽覺得現在,遊戲之家變得越來越不靠譜了,總是出問題,以後進副本的難度又更大咯。


    ——……


    “我需要三根紅色、四根黃色的粉筆。”牛麗麗站在一張桌子上,背對著張純良,精心地描繪著一個紅色的圖畫。


    這是她下達的第三個要求。


    張純良的手上裹著一層衛生紙,已經被血洇透了。


    第一次,牛麗麗讓他拿一塊幹淨的抹布給她,可是那塊抹布裏包裹著一張血盆大口,它趁其不備,狠狠地咬到了張純良的手上。


    張純良本能地想把抹布甩開,卻無意間看到了鏡子裏透出的牛麗麗的臉,她興奮地把頭轉了一百八十度,正死死地盯著張純良的動作。


    張純良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於是強忍疼痛,攥著那塊咬人的抹布遞給了她。


    牛麗麗難掩表情裏的失望,陰惻惻地看了他一眼。


    張純良瞬間意識到,他必須嚴格遵守牛麗麗的命令。如果他剛才如果把抹布扔在地上,那這塊抹布就不再是“幹淨的抹布”,他違背了牛麗麗的吩咐,那就會遭到她的懲罰。


    第二次,她要求張純良幫她搬一張桌子。


    張純良嚐試搬自己的桌子,結果桌子就像焊死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牛麗麗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無奈地在教室裏巡視半天,最後選擇了他身邊的那張沒有人的桌子。


    他猜測,每一張桌子都有自己的主人,如果他不經允許,隨意選擇一張搬給牛麗麗,那接下來他將可能承受桌子主人的怒火與攻擊。


    所以,那唯一一張沒人的桌子成了他最好的選擇。


    但這也可能是最糟糕的選擇——在他將桌子搬到黑板前時,牛麗麗眼神裏的惡意與幸災樂禍滿得快要溢了出來。


    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心裏早有了預感,他搬的這張桌子的主人大概是班級裏最難對付的一個。


    不過,比起得罪一個隨時可以找他麻煩的npc,還是得罪一個不經常出現在學校裏的npc來得劃算。


    張純良思考著剛才牛麗麗的兩次命令,謹慎地從粉筆盒裏挑出了她想要的顏色。


    “怎麽這麽磨蹭,還沒有找出來嗎?”牛麗麗明明離他很遠,可此刻她的聲音卻仿佛近在咫尺。


    張純良不動聲色地向窗戶一瞥——在他的左耳後方緊緊貼著一顆蒼白的人頭,那人頭的脖子如同一條蜿蜒的肉色粗蟒,連在了不遠處正在畫板報的牛麗麗身上。


    他眉頭一跳,渾身一寒。


    三根紅色,四根黃色。張純良反複確認自己手中的粉筆顏色,然後淡定地扭過身。


    牛麗麗的頭顱就像是彈簧一樣瞬間恢複原位。


    她油膩的劉海下的眼瞳黝黑森冷:“你選好了嗎?”


    張純良攥著那些粉筆,本能地覺得不對勁。


    “你選好了嗎?我的彩色粉筆在哪裏?”牛麗麗的頭發無風自動,她臉色慘白,嘴裏黏著血肉的利齒若隱若現,脖子開始慢慢地向前伸長。


    張純良向後退了一步,忽然覺得手裏的粉筆有些濕滑,他低頭一看,自己手裏的粉筆早就變了個模樣——所謂的粉筆是7根塗著紅色、黃色指甲油的手指頭。


    “啊,你拿錯了。”牛麗麗如願以償,開懷地笑了,“我要懲罰你。”


    她挪動著自己臃腫的身軀,慢慢地露出了身後的黑板報。


    那是一顆栩栩如生的斷頭,斷頭脖子的切麵宛如被惡獸一口咬斷,血肉模糊,那顆頭顱臉上流露著巨大的痛苦和恐懼,正和黑板外的張純良四目相對——那是張純良的臉。


    在看到黑板報的那一瞬間,張純良覺得自己的脖子開始劇烈地抽痛起來,他抬手摸了一把,卻摸到了一條細微的裂痕,以及些許微微滲出的溫熱液體。


    ——他的頭好像要掉下來了。


    張純良打了一個響指,一股溫和治愈的力量從脊柱不由自主地向他的脖子湧去,似乎有什麽毛茸茸的動物在溫柔地舔舐他的傷口,這股力量阻止了他的傷口繼續開裂。


    〖檢測宿主使用紋身“胐胐”效果,剩餘可使用次數(1\/5)


    副作用效果:失去視覺12小時。〗


    張純良露出一個苦笑,越是逆天的紋身能力,帶來的副作用效果就越嚴重,紋身將他差點斷掉的頭顱接了回來,那相應的,他將會付出不小的代價。


    在逃殺副本裏失去視覺十二個小時,還是在臨近狼頭人出現的時間點,他覺得自己這回有大麻煩了。


    他眼前的事物開始黯淡下來,一分鍾後,他會失去所有視覺。


    眼見張純良即將斷掉的頭顱完好無損地長了回去,牛麗麗似乎有些驚訝,她笨拙地從桌子上爬下來,邁起沉重的步伐,向張純良走來。


    “為什麽。”張純良眼前有些失焦,他向後退了兩步,撞在了一張桌子上,“為什麽?”


    他想問,為什麽牛麗麗執著地想要殺死他。


    充滿陷阱的命令,無法抵抗的必死規則,這不應該出現在玩家的第一個任務裏,除非,npc本身和他有積怨。


    “你喜歡屈安然?”這是他唯一能想出來的理由,但這個理由荒謬地讓他感到有些可笑。


    牛麗麗聽到這個疑問,停在了原地,她平凡的臉色露出了奇異的微笑:“喜歡?不,我愛他,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張純良眼前徹底黑了下來。


    “你愛他,那你就應該知道——我是他最喜歡的好朋友,你殺了我,他不會放過你的。”張純良喉頭一滾,牽扯到傷口,帶來一陣悶痛。


    “這是他必然要經曆的人生。”牛麗麗的話帶著一種古怪的溫柔,“他可以恨別人,但是不能喜歡別人——尤其不能喜歡一個憎惡他的人。”


    張純良就是那個,比霸淩者更能傷害到屈安然的人。


    “我好像有點兒猜到你是誰了。”張純良雙眼無神,嘴角扯出一絲笑,“讓我試一試,我猜的準不準——”


    牛麗麗愣了一下,皺著眉看向他。


    張純良掏出口袋裏早就被撥通的手機,對麵傳來了屈安然急促地喘息聲:“張純良?你們畫完啦?我已經打好飯了,這就去給你們送上去——”


    張純良強忍喉間的劇痛,額頭滴下一滴汗:“你知道嗎?我好像看見了——”


    他的手上傳來一股大力,把他的手機砸了出去。


    手機質量很好,在地上滾了幾個圈,依然還能聽到屈安然的聲音。


    “你看到了誰?張純良?你沒事吧?”


    一道堪稱憤怒的目光狠狠地剮著張純良的皮膚,雖然他看不見,但是笑得很溫和:“看來,每一次下達的要求,都隻能讓你攻擊我一次,接下來,你要讓我做什麽?我們來試試看吧,是我們先畫完黑板報,還是屈安然先走進教室——”


    ……


    過了不知道多久,教室門被敲響了。


    屈安然大汗淋漓,抱著千辛萬苦才打來的食物走進了教室。


    “今天,我沒有看到那些壞蛋。”他忍不住雀躍地宣布道。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牛麗麗正在細心地繪製黑板報,她立刻熱情地回應起屈安然的話。


    整個教室裏,隻有她一個人。


    “張純良呢?”屈安然放下食物,疑惑地彎腰,在桌子底下找了找。


    “他說他身體不舒服,要先回去了。”牛麗麗拍了拍手裏的粉筆灰,有些期待地詢問,“我能和你一起吃飯嗎?”


    屈安然的表情很低落,他勉強地笑了一下,小聲地應道:“好的,當然可以……”


    他沉默了一會,說要去上個廁所。


    牛麗麗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一定是想追出去找一找張純良。


    她迫不及待地把食物擺好,將屈安然的筷子放在他麵前,然後等待著屈安然回來一起吃飯。


    “砰砰砰。”


    教室的門被不疾不徐地敲響。


    牛麗麗露出欣喜地神情:“你回來啦——”


    看清了門口的人,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還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門口的少年坐著輪椅,但身形很高大,他長相俊朗硬挺,表情冰冷陰鷙。此時,他半張臉都隱匿在門後的陰影中,被燈光照到的那隻漂亮的黑色眼瞳正平靜地注視著牛麗麗。


    “打擾一下。”他的聲音有點啞,“我有事情想問你。”


    他舉起手裏的衛生紙,那團淩亂的紙上浸滿還未幹涸的血跡,被主人匆匆丟在了路上。


    “你想怎麽死?”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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