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梅檢查了青年的車票,發現座位號是正確的,於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這個新上車的家夥很奇怪,他的目光全程都在盯著張純良,似乎在看什麽讓他驚奇的東西。


    “我的臉上有什麽東西嗎?”張純良被他盯得有些不適,禮貌地反問道。


    “不好意思——”青年似乎就在等張純良和他說話,於是帶著笑意開口了,“我是一位寫生的畫家,非常喜歡觀察美麗的事物。”


    這話說得有些過於變態,張純良默默地抖掉滿身雞皮疙瘩,努力將自己的表情變得凶狠:“請注意你的措辭,我的家人還在身邊。”


    青年這才像是注意到身旁的女人和小孩一般,輕飄飄地看了過去。


    然後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這個女人懷孕了,孩子是你的嗎?”青年這樣說道。


    在第二次遊戲中,吳梅還沒有因為被淩辱而失去自己的孩子,所以此時肚子已經有些顯懷,在寬鬆的風衣下露出個渾圓的弧度。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嗎?”吳梅表情有些警惕和羞惱,下意識將手按在肚皮上。


    青年的話實在是太冒昧。


    “女士,不要緊張。”青年漫不經心地做了個向下的安撫手勢,“我知道的,你和你的丈夫非常相愛,這點容不得任何懷疑。”


    “你到底在說什麽鬼話?”李沐風忍不住開口了,既然他是這個位置上的乘客,那代表他暫時是安全的,所以他實在忍不住反駁青年,“不是他的,難道還能是你的?”


    “可是我不想讓她給我生啊。”青年輕飄飄地掃了張純良的肚子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麽一樣,嘴巴忽然笑著一抿。


    還沒等張純良開始發作,他就率先說道:“是我失禮了,我向你們賠罪。”


    他從背包裏掏出幾塊糖,遞到了桌子上。


    一桌的人誰也沒有動。


    青年也不惱,聳肩一笑,靠在了火車的靠背上,還是在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看著張純良。


    就在這時,鈴聲響了。


    叮鈴鈴——


    二十二點到了,這是在規則中提到過的發放食物的時間。


    張純良按住自己的胃,眉心緊皺。其實他早就感到非常饑餓了,自從他從遊戲中醒來,幾乎每時每刻都想攝入些什麽食物,不然就會覺得渾身虛弱無力。


    自從廣播頒布了規則,他就沒有再吃過任何食物。


    “什麽?!就這一碗炒麵,居然要130元!你們簡直是要搶錢!”


    有憤怒的聲音從隔壁車廂傳來。


    “老子就算死也不會吃你一口東西,快滾開!”


    餐車滑動車輪的聲音離他們的車廂越來越近——


    “我們要選擇相信規則嗎?”李沐風無視了那個青年的存在,冷硬地轉移了話題。


    “我認為這一條是可以相信的。”張純良閉上眼睛沉思了片刻,“廣播裏說不要吃來源不明的食物,小章魚吃掉以後就陷入了昏睡,證明來源不明的食物的確會產生一定的負麵效果。”


    “我們需要三份盒飯——”李沐風於是喊住了即將走過的列車員,順便惡狠狠地瞥了青年一眼。


    列車員沉默地上前,舉起收款碼,然後拿出了三份盒飯。


    張純良接過盒飯,在和列車員手指交接時,卻敏銳地覺得自己的手間有什麽黏膩的東西。


    在這一列車廂中,並沒有幾個人選擇買列車員的東西,眾人都用看待冤大頭的目光看著張純良等人。


    張純良用手搓了一下指縫間的黏膩,嗅到了一股奇怪的腥味。


    李沐風撕開了飯盒蓋子,拆開筷子,輕輕地戳了戳張純良。


    “爸爸,吃嗎?”


    這盒飯的味道香極了,炒得油香的蔥爆羊肉平平地鋪在飯上,看起來非常誘人。


    張純良吞咽了一口口水,按住了自己有些疼痛的胃部。思考再三,他決定接過盒飯。


    比起規則,他可能會更快地被自己的饑餓搞死。


    一雙手比他更快地抽走了盒飯,然後連筷子帶盒扔進了垃圾桶裏。


    “——你在搞什麽?”李沐風實在忍不住了,拍桌怒喝道。


    頓時,整個車廂乘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你身上的味道可真難聞。”青年微笑的注視著李沐風,緩緩擦幹淨了手上的湯汁,“像是一個卑劣下賤的老鼠——你想害死他嗎?”


    他看著李沐風漲得越來越紅的臉, 拿起了桌子上的糖果,走到張純良身邊,邀功一樣遞到他的嘴邊:“嚐嚐我的吧,很甜的。”


    迎接他的是格外淩厲的一拳。


    青年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過了幾秒才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


    張純良的目光早就冷透了。


    “誰允許你這麽對待我兒子的?”


    他這樣說道。


    ……


    ——我靠,這副本的觀看量怎麽一下子增了這麽多?


    ——是我張哥實火了,難道要開始扒他的線下id了,雖然我也很好奇,但是我希望大家能保持一點神秘感……


    ——他居然動手了!!!我要瘋了,我靠,這蠢貨知道他打的是誰嗎?!


    ——靠,我從論壇爬過來的,祂真的出現在這個副本裏了,快前排截圖留念!!!


    ——距離他上一次出現已經有三個月了吧?真不容易啊……


    ——樓上在說什麽?等等……不會是“那個”吧。


    ——沒錯,就是“那個”,遊戲之家的副本bug,隨處刷新,完全沒有規律。


    ——抱歉,我剛進這個遊戲沒多久,誰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東西?為什麽大家這麽激動?


    ——在某些副本中,有的玩家會見到一個奇怪的“人”,無法辨別他是npc還是玩家,但是你隻要“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完全不會無視掉他。如果你膽子夠大,敢主動去詢問他一些問題,他會知無不言。這大概是遊戲之家的一個彩蛋,很多玩家把祂稱為“行走人間的神”。


    ——就這?也能被稱為神。你們真是跪遊戲之家跪久了。


    ——那,要是祂告訴你的是“任何事情”呢?就算你直接去詢問祂這個副本的通關答案,隻要祂心情好,哪怕是超高難度級副本,也可以直接讓你通關,祂的存在是無視等級的。


    ——真的,假的?遊戲之家這麽大方??這已經不算是彩蛋了吧,這已經是bug了!


    ——但是,如果你遇到祂心情不好的時候,可能會得到一個與真相完全相反的答案,曾經有倒黴的玩家以為自己穩過關了,欣喜若狂地按照祂的命令通關,結果死得老慘了。


    ——哇,這也太坑了,就算告訴你的是真的答案,也不敢完全相信啊。


    ——樓上磨磨唧唧說什麽呢,這位被稱為神,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他會贈送玩家禮物。隻要你發現了祂的存在,並向他詢問:你有什麽要送給我的嗎?他會隨機贈送一個幫助你通關副本的道具,等級不限。在“涿鹿之戰”這個本子中,玩家得到了三次召喚大boss蚩尤戰鬥的機會,直接大殺四方,無傷通關。


    ——太牛了,這簡直是免死金牌。所以這個免死金牌其實是在救這個玩家對嗎,結果卻被這個不明所以的家夥給暴揍了。


    瞬間,直播間裏湧來一陣謾罵,各種不堪入目的下流詞匯輪番出現。


    ——可是,你們忘記了一點……並不是所有的玩家都知道這個外掛的存在,而且如果我是這個玩家,自己的老婆孩子忽然被奇怪的人當眾羞辱了,食物也被扔了,我也會立刻生氣的……


    努力解釋張純良行為的彈幕,很快便淹沒在了眾玩家的暴怒之下。


    “有乘客舉報——這裏有人聚眾鬧事。”穿著一身藍色製服的列車員走了過來,“二位先生,我們需要將您們單獨帶進調解室進行詢問。”


    青年自從被揍了一拳以後就一言不發,他捂著臉垂著頭坐在座位上,看上去有些陰沉。


    “……我們還吃嗎?”李沐風猶豫的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沒忍住解釋道:“我不是想害你,隻是看你實在是太餓了。”


    “這盒飯上沒有貼任何生產標誌。”張純良拿起一盒飯左右翻看了一下。


    規則中說不要吃不明來源的食物,但卻也沒有說列車員送上的食物一定就是正規途徑。


    這盒飯雖然是列車員送來的,卻並沒有貼任何標簽。這會不會也是一種“不明來源”呢?


    可是現在說什麽也晚了,他站起了身,和青年一起走去了所謂的“調解室”。


    到達調解室需要經過很多節車廂,張純良清楚地看到,有部分人選擇了聽從廣播規則,花大價錢買來了盒飯,此時正在大快朵頤。


    那誘人的香味讓他的胃部更加疼痛了。


    張純良看向其中的一名乘客——那是個中年男性,此時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盒飯。


    他裸露的肌膚油得反光,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泛著一種潮濕皺巴的惡心感。他的腳下則淌滿了某種渾濁的液體,那些液體緩緩流進了車廂旁的一排小洞裏,不知道去了哪裏。


    在乘客們好奇的目光下,張純良和青年被帶進了調解室。


    “我們要達成絕對的共識,以帶給乘客最愉快的一場旅行。”


    昏暗的調解室刷滿了整麵牆的綠漆,上麵寫了這樣一行紅色的字,張純良和青年就麵對麵坐在這行字下,在冰涼的白熾燈下無聲地對視著。


    “是我太衝動了,我道歉。”張純良率先開口。


    其實並不是衝動,張純良的一拳是有預謀的。他需要維持自己的人設,不被其他乘客懷疑,作為一個“丈夫”,是不能對妻兒所受到的羞辱無動於衷的。


    更何況,他需要個理由,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懷疑下離開那列車廂。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青年懶洋洋地說,額頭上的紅腫依然很明顯。


    坐在一旁的調解員立刻站起了身,表情裏似乎有些威脅的意味。


    沒有達成和解,就不能離開調解室。這是列車員在進來之前就告訴了他們的。


    “那我需要做些什麽,才能取得你的原諒。”


    “做我的模特,讓我給你畫一幅畫吧。”青年的眼睛裏有一絲狡黠,似乎早就在等著這一刻。


    張純良僵在原地半晌,見青年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隻好按照他的指示,脫光了上身的衣物,坐在了白熾燈下。


    昏暖的燈光下,張純良聽著青年筆尖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些昏昏欲睡。


    “小心你的妻子和兒子。”青年忽然這樣說道,他的目光悠悠地舔過張純良的身體,然後落在了他的小腹處。


    “小心你的眼睛。”張純良半闔的眼睛裏透著一絲危險。


    回應他的,隻有青年幾聲急促的低笑。


    “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青年鍥而不舍地開口道。


    “我的小章魚,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別驚醒它,它正在鏈接大腦,尋找同類,這可能會是一場可怕的廝殺,勝利者會享受最甜蜜的果實。”青年的話有些故弄玄虛,他又開口道,“你還可以繼續問我,我將知無不言。”


    “那你什麽時候能畫完這場畫?”張純良有些受不了他的聒噪。


    “快了。”青年停筆,端詳了一下自己筆下的作品,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最後一次,你還可以向我提一個問題。”青年的聲音沉了下來,帶上了一種近乎壓迫的嚴肅,他抬起頭看向了張純良。


    張純良陷入了沉默,頂光燈讓他的目光顯得晦暗不清。


    “我有一個朋友,我隻知道他的名字叫瘋狗。你能告訴我,他的本名叫什麽嗎?”


    青年注視了他半天,忽然笑了起來。


    “上一次,你也是這麽問我的。”他把畫紙撕了下來,有些輕佻地按在張純良的身體上。


    “張多多,他的本名叫張多多。”


    青年微笑著向張純良揮手示意:“這是一次讓我印象深刻的旅程,期待和你下一次重逢,寶貝。”


    接著,他化作了無數噪點,消散在了空氣裏。


    張純良揭下了身上的畫,目光中帶著一種意料之中的平靜。


    畫紙上,是一個奇怪的人形。


    “它”體態修長,五官俊美,渾身布滿了銀白色的鱗片,耳朵處長出了薄薄的耳鰭,小腹往下的腿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充滿力量感的銀亮魚尾。


    他的身邊圍繞著三隻巨大而模糊的怪物。


    青年沒有把怪物們畫完整,但是卻精心雕刻了那條可憐的人魚。


    它無力地攤倒在地上,眼睛失神,腹部被撕裂了一個口子,無數鮮血向外噴湧,幾條巨大的觸手正將它的傷口極力撐大——


    那可憐的人魚,長著張純良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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