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溝已經變成了一個血肉做成的怪物村莊,每一處能見到的青石磚瓦都被厚厚的紅肉覆蓋,它們包裹著每一寸土地,就好像剝掉皮後的人體肌肉,帶著縱橫交錯的血管筋脈,有規律地鼓動著。


    張純良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血紅。


    他看到了李莊,準確地來說,是李莊的一部分。


    他躺在大路上,一多半的身體都被融化成了粘稠液體,已經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還未被紅肉覆蓋的半張臉似乎還有意識。


    他咕嚕嚕地轉動了一下眼睛,看見了張純良。


    兩人對視片刻,彼此都沒有說話,李莊也沒有選擇求救。


    他艱難地用僅剩的半隻左手掏出了自己懷裏的巫蠱娃娃。


    然後用力拋向了張純良。


    張純良把娃娃放進了懷裏,向他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還沒有被紅肉完全覆蓋的村民,正在街上晃晃悠悠地徘徊,他們看見了許二和張純良,忽然尖叫起來,瘋狂地追趕在許二的車後。


    “這是去哪裏的路?”張純良看著身後越來越多的npc,扯了扯許二的衣領,詢問道。


    “村口,再往前走下去就到村口了。”許二把頭靠在張純良脖頸邊,猛地一側轉,躲過了一個岔路口向他們嘶吼著撲來的村民。


    張純良心有餘悸,抱著許二的手更緊了。


    “……當時沒有討厭你的意思。”許二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單手把著車把,另一隻手安撫地拍了拍張純良的手臂。


    隨著他們逐漸靠近村口,身後的村民的尖叫聲變得越來越大。


    許二輕輕把嘴蹭到了張純良耳邊,小聲地說道:“對不起。”


    “什麽?”張純良的心思全在漫天的肉雲上,聽到許二的話,有些奇怪地詢問道。


    過了幾秒,他看著許二紅透的耳朵,才忽然反應過來,許二說的是二人第一次初見時,因為張純良不小心碰了他的腰,結果被他甩下車的那件事。


    “沒關係的。”張純良這麽說道。


    “真的沒有怪我嗎?小良,那你的手,可以更緊一點嗎?”許二得寸進尺地詢問道。


    如果不是此刻正下著漫天的血肉雨,二人之後還有無數可怕的村民在追擊,張純良簡直覺得自己談了一個膩歪的男朋友。


    還沒等他說話,他手裏的焦黑手掌就輕輕扇在了許二臉上,似乎在責備什麽。


    “小良,你什麽時候可以把這個奇怪的東西丟掉?”許二有些不滿地挺直肩背,騎車的速度更快了些。


    張純良沒有回他撒嬌一樣的抱怨,他目光被村口正在燃燒著黑煙的某樣東西吸引了。


    正在燃燒的是一具木架,它一動不動,身上時不時掉落下一些被燒幹淨的稻草木灰。


    木架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裝飾,就連稻草也似乎要被燒幹淨了。


    許二停下自行車,和張純良一起沉默地看著那個架子——是陸值,他被燒死了。


    二人已經走到了小河溝的村牌旁,身後追趕他們的村民就像瞬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蹤跡。


    “是紙錢,燒給死人用的。”許二撿起了木架子旁沒被燒幹淨的幾張碎紙,仔細地辨認了一下。


    張純良手裏的手臂再次轉動了方向,他隨著它的指示,走進了一片隱蔽的雜草林中。


    “哞——”


    數張人臉痛苦地發出大叫,匯成了一聲低沉的牛叫。


    一個小小的身影蹲在肉牛的身邊,拿起了幾張紙錢燒了起來。


    這是一直躲在張純良的身邊嚇唬他的那個沒有神智的小平,他身上還穿著張純良讓許二給他改的一件小褂子。


    張純良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許愛勇的指路”,終於明白係統為什麽會給自己下發這樣的一個限時道具。


    如果沒有它的指引,自己恐怕就會像李莊、陸值那樣,莫名其妙的死在異變的路上。


    現在,離他逃出這個快要崩潰的思維世界就隻有最後一步了。


    “小平,你可以帶我離開嗎?”張純良問道。


    小平卻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背對著他,燒著紙錢。


    許愛勇的手指指向了地上淩亂的紙錢。


    張純良這才恍然大悟,走上前去拿起了幾張紙錢,借著小平生起的火焰,燒了進去。


    他懷裏的手臂焦躁得亂扭,幾乎從張純良的手裏掙脫了出去。


    張純良思考片刻,又撿了幾張紙錢,握進了它的手心。


    許愛勇被火焰燒得蜷縮成一團的手掌,第一次輕輕地張開了。


    它手裏那一張張泛黃的紙片輕飄飄地落進了火堆裏,瞬間燃起了一陣劇烈的青色火焰。


    “愛勇哥,你來了。”小平似有所覺,他死寂的眼神泛著亮光,看向了張純良的方向。


    “你是來送我走的嗎?”小平笑得有些難過,“我再也不會回來了,等我以後考上大學,我一定把你們接出小河溝。”


    他身後的肉牛努力地站起了身,它身上始終痛苦的人臉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意。


    “愛勇啊——”牛身上眾多的人臉發出了齊聲的叫喊,“你一定要好好的,舅舅妗妗要走啦——”


    肉牛始終在小河溝口不停徘徊,執念不肯消散,大概是因為放心不下小河溝裏最讓他們牽掛的兩個孩子吧。


    小平一骨碌,爬上了牛車,耐心地等待著。


    許二有些無措地看著張純良,他聽著牛嘴裏吐出的熟悉名字,好像明白了什麽,沉默地注視著那根焦黑的手臂。


    張純良懷裏的手臂忽然向前探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些東西。


    許二於是向前邁了一步,在它麵前垂下了頭。


    被燒得隻剩一半的手掌輕輕摸了摸許二的頭發,然後轟然化成了黑煙。


    “走啊——”小平在他們身後快活地大喊,“我們一起出去——!”


    張純良牽起許二的手,跨上了牛車。


    他們越過崇山峻嶺,在盤旋的山路裏聽小平縱情唱歌。


    許二從兜裏拿出常備的奶糖,分給了小平和張純良,然後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漸漸地,小河溝消失了,牛車前方的牛消失了,穿著新小褂的小平消失了,緊握著張純良手的許二消失了。


    張純良進入了一片漆黑混沌的世界,逐漸感受不到一切事物了。


    “據本台最新消息報道,被曝出患有重度抑鬱症的高級檢察長邱平,於今日在公寓內用酒瓶碎片割腕自殺,被人及時送入私人醫院治療,目前情況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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