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良是被係統提示驚醒的。


    不過這次,是他腦子裏好久都沒有出過聲的聖父係統。


    〖檢測到宿主所繪製的‘七葉蘭花’紋身即將失效,請宿主及時回收道具。〗


    他一瞬間睡意全無,猛地翻身坐了起來。


    聖父係統在上一個副本積累了不少能量,進行了二次升級。


    在張純良的允許下,它自主選擇了適合遊戲之家方向的進化方向——衍生道具。


    通俗點來說就是,張純良的紋身可以實物化了。使用了這個效果做出來的紋身,會在效果消失以後從血肉中脫落,化成一個和紋身本體功能類似的一次性道具,這樣形成的道具可以在遊戲之家任意副本使用。


    不過這個功能受限製極強,每次使用除去紋身本身耗費的聖父能量,還要額外消耗50點聖父能量,而且在七天之內,隻有一個紋身可以擁有這樣實物化的效果。


    沒辦法——敢大著狗膽升級這個道具功能,對於謹小慎微的聖父係統來說,已經是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了。


    它這種偷渡係統,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敢薅遊戲之家這個地頭蛇的羊毛啊……


    而在這個副本中,張純良第一次使用這個功能,就是在賀安怡的“七葉蘭花”上。


    他算了算時間,距離他七天前紋製紋身的那個時間點還有兩個小時。


    這也就意味著,賀安怡還有兩個小時,就會徹底死去。


    他下意識看向張源的方向,發現賀安怡已經恢複了行動力,正在樹的後麵,幫張源揉動他綁的死緊、血液不通的手臂。


    張源萬分努力,嚐試著弓身、努嘴,想掀掉嘴上的膠帶,扭頭看一眼賀安怡,但是賀安怡卻視若無物,隻是低著頭,把他腫脹發紫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裏揉捏。


    她掀了掀眼皮,看見張純良向他們走來,神色平靜地叮囑道:“早上風涼,把衣服穿上。”


    張純良撿起地上的外套,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正在小幅度掙紮的張源。


    賀安怡似乎沒有看懂他的暗示,若無其事地揉了一會張源的手臂,才和他一起離開。


    “那把槍我已經扔了。”賀安怡坐在河邊,盯著自己的倒影,向張純良交代道:“我搜了他的身,他應該沒有其他可以傷害到你的東西了。”


    “你還有什麽想做的嗎?”張純良盯著她,問道。


    她一直不願意和張源待太久,始終躲在樹後……可能是因為,她的身體已經開始腫脹發脹,臉上的屍斑和腐爛的創口也越來越大了。


    “沒什麽了。”賀安怡說道,過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這樣挺好的。”


    “賀安昕,是真實存在的嗎?”張純良看了眼天色,又問道。


    “唔,可能吧。”賀安怡打起一點兒精神,向他介紹:“以前日子太苦了,總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就開始幻想著,如果有個親人能在我身邊,陪著我就好了。”


    張純良避開她的目光:“……抱歉。”


    “你也太老實了,這樣我會感到愧疚的。”賀安怡支著腮,調侃道:“當時精神狀態太糟糕了,有的時候甚至會……無意識和別人聊起我的‘妹妹’,他們都覺得我瘋了。”


    “我大概真的瘋了吧。隻有那個家夥……”賀安怡輕輕撇了撇嘴,好像想扭頭看一眼張源,但又忍住了,“那個家夥不僅會興致勃勃地和我聊我的妹妹,還會把送我的禮物買成兩份。”


    “給妹妹的,希望她喜歡吃。”那時候還很帥氣開朗的張源,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舉起手將東西遞給了她。


    賀安怡回憶著記憶當中的張源,微笑著用手比劃了一下:“那是我吃的最飽的一段時間,長胖了不少呢。”


    “有很多人,都很愛你。”張純良看了一眼倒計時,距離紋身失效還有一個小時,語速不由得加快了一點兒,“你知道吳飛水嗎?這個女孩為了替你報仇……”


    “她沒有替我報仇。”賀安怡笑容淡了下來,打斷了張純良,用極為認真的語氣說道:“所有的事情,全都是我一個人完成的。他們一時大意沒有殺掉我,於是我跟隨他們來到這裏,趁機完成了我的報複。無論是下藥,還是吸引蛇殺掉了白雲柳,都是我一個人。”


    這一長段話賀安怡說得很急促,她看見,張純良注視著她的目光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於是她下意識用手在臉上擦了一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口鼻開始不斷溢出黑色的液體。


    “總之,就是這樣。我為了逃脫責罰,威逼吳飛水替罪。”賀安怡輕飄飄地將汙血擦在草坪上,再次抬眼,一字一頓地對張純良說道:“後來我畏罪自殺,將一切的真相告訴了你。”


    張純良張開嘴,想告訴她,自己在這裏待不了多久的,他可能沒有辦法完成她的遺囑。


    賀安怡早有準備,將口袋裏的一張書信紙拿了出來,遞到了他的手上。


    那隻本應該用來描繪世界上最美好的景物的手,早已經破爛不堪,腐爛的皮肉零零散散地掉落下來,露出了發黑的骨骼。


    “謝謝。”賀安怡這樣說道。


    “你有什麽想和他說的嗎。”


    張純良收起信,看了一眼遠處被捆在樹上的張源。


    賀安怡刻意選擇了一個背對他的角度,即使是這一刻,她依然沒有扭過頭去。


    “算了。”她淡淡地說道,“你能再把他打暈一次嗎?”


    張純良不再看她,站起身向張源走去。


    張源先是疑惑,然後像意識到了什麽一樣,開始劇烈地掙紮。


    他已經被綁了一整天,早就沒有了什麽力氣,但是這一刻,他用自己僅剩的力量開始發瘋一樣扭動身體,骨骼關節發出了清脆的嘎嘣聲。


    張純良忽然發現,賀安怡自從見到張源後,似乎一句話也沒和他說過。


    他看著渾身劇痛,額頭冒著層層冷汗的張源,有些不忍心,於是撕開了他嘴巴上的膠帶。


    他以為張源會有話和賀安怡講——可能像個瘋子一樣求她看自己一眼,可能會不顧一切瘋狂地傾訴自己的愛意,可是張源卻忽然安靜了下來。


    他囁嚅了兩下,有些慌張地看了兩眼賀安怡,然後清了清極度嘶啞的嗓子,想問些什麽——又擔心賀安怡看見張純良幫他撕了膠帶,於是隻能壓低聲音悄悄問張純良:“……她這樣會痛嗎?”


    張純良看了一眼賀安怡:“她已經死了,屍體是沒有痛覺的。”


    “噢,噢,那就好。”他低下頭,又匆忙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瞅著賀安怡:“我不說話了,你讓我看看她吧。”


    張純良有些苦惱,看向了不遠處坐在岸邊發呆的女人。


    “……哥求你了。”張源壓低了聲音,喉頭劇烈地滾動了兩下。他又重複了一遍,“哥求你了。”


    於是張純良躲開了,他覺得這個時候,張源應該不喜歡有外人打擾他。


    張純良坐回了那塊大石頭下麵,腦海裏不自覺地開始胡思亂想,發散出一幅場景。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副本裏的那個“張純良”應該會挺幸福,他會有一個有些固執暴躁但心腸還不錯的表哥,還有一個脾氣冷硬但其實對待他很溫柔的嫂子。


    如果他不慎惹怒了表哥,讓他大發雷霆,那他隻要迅速躲到表嫂身後,一切就迎刃而解。這位冷酷的表嫂會冷冷地抱著雙臂,站在他身前訓斥表哥:“你跟個孩子生什麽氣。”


    表哥於是憋紅了臉,隻敢瞪著眼睛威脅他,卻礙於老婆的威嚴,委屈地去收拾表弟給他惹下的爛攤子。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故事應該是這樣的。


    “撲通——”


    有東西落進了水裏,輕飄飄的,並沒有驚起多大的漣漪。


    張純良慢慢瞪大了眼,坐直了身體。


    他低下頭,有些出神地發著呆,沒有扭過頭去看那邊發生的事情。


    空曠的河灘邊上,忽然爆發出一陣極盡委屈的嘶啞哭聲。


    張源似乎要把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從眼睛裏流出來,他渾身顫抖得可怕,哭得幾乎窒息,他將頭無力地靠在樹上,幾近昏厥。


    他一點也不怨恨賀安怡這樣欺負他。


    他隻是好遺憾啊,直到最後一刻,賀安怡也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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