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玉拿著捲軸敲了敲猴子的頭,“你不懂,猴子。”


    “我怎麽不懂啦?”猴子嚷嚷,伸手想要去搶平玉手裏的捲軸,一邊憤憤不平地反駁,“我隻知道,如果現在過得很開心的話,為什麽還要給自己找不自在呢?就像老白,我都想不明白,他之前明明過的那麽好,為什麽還要去走那趟輪迴!”


    “這是執念,執念之所以是執念,正因為不可避也不可忘,”平玉道,“你終有一天,也會明白的。”


    猴子動作一頓,他抬頭,發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你不是平玉,你是誰?”


    平玉聞言笑了下,“是誰又有什麽關係?”他看著被猴子搶過去的捲軸,長指微微一點,“好了,等著他們回來吧。”


    猴子緊緊攥著手裏的捲軸,嗓音發顫,“如果他們沒回來呢?是不是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怎麽會不回來?”平玉攏袖,“枯榮一魄若是歸位,他就是正兒八經的輪迴長。”他睨了猴子一眼,“至於你,枯榮不是曾罰你守十年度朔?去吧,去度朔那等著你老大出來。”


    猴子有點發愣,似乎是被這短短幾句內含的強大信息量砸得回不過神。平玉卻不再看他,隻是吩咐,“帶上捲軸去度朔,其他的事情都有我。”


    猴子立刻抓著平玉崩潰地叫:“啊啊啊啊啊啥??說清楚一點啊!”


    “去吧。”平玉揮了揮袖子,給猴子貼了一張送君千裏符,眨眼之間將他送走。而後平玉施施然地抬眼,對著麵前突然出現的白鬍子墜地老者笑著打了一聲招呼,“高由銀,晚好啊。”


    高由銀闔上淺灰色的眼,手裏捧著青銅古鏡,鏡背朝外,雕刻千瓣蓮花。他的白髮和白鬍子長長堆積落於木質地板之上。聽見平玉的招呼,他才反手把鏡麵朝外,那鏡麵一片暈眩的浮光,呈漩渦狀往鏡心流動連綿不止,他蒼老的身形也隨之變化,不過片刻,他便一身褐色僧衣,手腕懸掛一串深色佛珠,身如蒼鬆挺拔。


    “輪迴長,”高由銀不悲不喜地應道,“晚好。”


    “難為你這麽一個古板和尚替我演了幾百年的輪迴長,”平玉朝他頷首致謝,而後目光落向他手中的執象淮提鏡,“我想到了枯榮那把名叫王者的槍,”平玉以著長輩的口吻調侃,頗為懷念地說,“王者這名字,還是小原取的呢。”


    高由銀收了執象淮提鏡,雙手合十,微微俯身,垂眼低低念了一句佛。


    第66章 往生海(一)


    大和四十九年。


    今年冬冷得異常,胥楚小心翼翼地往爐裏添了炭,動作很輕,但還是驚醒了榻上睡著的人。那人眼上纏了好幾圈白色的布條,窩縮在厚厚的被褥下,下巴尖完全陷進被子裏,隻露出一小段筆挺的鼻樑。


    “怎麽了?”他嗓音很沙啞,從被子裏探出蒼白的手來,胥楚立刻把備好的湯婆子塞過去,再把被子掖好,十分恭敬地回答,“屬下添炭呢。”


    他慢慢地問,“今年冬這麽冷嗎?”


    胥楚立刻應道:“可不是,好久沒有這麽冷的冬天了。殿下,您可還覺得冷?”


    “尚可。”他應了一句後便是沉默,胥楚耐心地撥了撥炭火,才等到他平靜冷淡地詢問,“現在這是在哪?”


    “銀城太守府,”胥楚仔細地回答,“這裏邊靠往生海,度朔山距此三十幾海裏,殿下,我們明日一早便動身,一定給您帶回鮫珠!”


    男人在胥楚的攙扶下坐起身來,他氣色極差,臉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墨色的長髮垂落披散,他瘦弱得過於尖俏的下巴像是久病閨閣的女人,精緻且我見猶憐。胥楚在這一刻看得發呆,直到男人嗓音冷冷地說:“銀城太守呢?”


    胥楚一個哆嗦回神,恭敬地回答:“在外邊候著呢。殿下,要不要屬下喚他進來?”、


    男人被扶到一邊的輪椅上坐好,他的膝蓋上蓋著厚厚的毛毯,手裏圈著湯婆子,他的半張臉在天光下顯得冷漠異常,哪怕麵容再是精緻病弱,也被他身上莫名的冷煞襯得兇悍。


    “宣。”他道,背脊和他聲線一般僵直冷硬。


    銀城太守看著那位方墟國都衛刀使從客房裏出來,他咽一口唾沫,聲音倒還算鎮定:“衛刀使大人。”


    年輕的衛刀使胥楚笑眯眯地,抱了抱拳算是見過了禮,直來直往地說道:“太守大人,我主宣見你呢。”


    銀城太守腿那麽一軟,撲通一聲跪下了。普天之下能被衛刀使叫上一聲“主”的能有誰?!昨夜深夜衛刀使護送了一人進來,他便有懷疑,但此時此刻真的確定裏麵那人是誰,銀城太守還是很沒出息地險些被嚇暈過去。


    太守頭磕著地,顫顫巍巍地:“太、太……”


    “噓,不要聲張,”胥楚笑容和煦,他彎腰攤手,一個請人入內的邀請姿勢,“請吧,太守大人。”


    年逾五十的太守大人軟著骨頭爬起來,到門口又給跪下了,連磕三個響頭。胥楚替他開了門,太守跪著的角度隻能看見裏麵那人碧玉色的輪椅,還有金線龍紋繡的軟靴,厚厚的毛毯蓋落,隻露出一小片玄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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