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州坐在窗台另一邊,殿外冷月如霜,像極以往他獨自看過的每一次月色,他說,“如果說出來,你會好過一些的話。”


    “哈,”羅羅短促地應了一下,她上挑的桃花眼天然地嫵媚多情,她卻不敢用這種目光去看白青州,隻是側頭看著窗外調侃,“會的,會好過一些,至少你會知道你的師兄是如何的喪心病狂。”


    “我……”她待開口時,又遲疑了一下,像是不知從何說起,恍恍然想起白天白青州試探安高黎說的那個故事 ,她才低聲說,“你說的那個故事 ,是真的,套風水什麽的。”


    “我最初是嫁給了你師兄,那個時候我還不到十四,我一直以為,你師兄買了我就是為了買個小媳婦的,直到十四歲生日你師兄又把我賣給了秦冬,”羅羅比劃了一下,“秦冬你知道的吧?就是山腳下的秦員外,我哭過鬧過,你師兄說,如果我再反抗,就要殺掉我在北河邊上所有的家人。”


    “這是最開始,噩夢的最開始,”羅羅語氣在這裏格外的平靜,“他逼著我輾轉於秦家所有的男人中間歡好,我的骯髒沒有辦法洗幹淨。那時候我很想不明白,為什麽他要這麽做,難道就不覺得噁心嗎?”


    “我多想去死啊,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為什麽會在我下定決心去死的時候,懷了孩子呢?”她握緊了手,指節泛白,“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我隻是覺得我不能剝奪他生存的權利,所以我覺得我要把孩子生下來,我要把他送的遠遠的,他是在罪惡中誕生的,但是我希望他可以在愛與救贖中長大。”


    她的嗓音在發抖,她的目光都是苦厄與絕望的悲切,白青州摸著她的頭,叫她別說了,可羅羅依舊像是在自虐般低語著繼續--


    “孩子生下來了,然後被安高黎吃了,我眼睜睜地、看看他活生生地吃下的,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那一剎那我的恨和我的痛苦我的絕望,我多想把他碎屍萬段啊,我怎麽就是,會遇見他這樣可怕的惡魔啊?”


    “他做這一切,就隻是為了得到’秦家第一子是雲門掌門‘這種機緣???就是奪得這種根本不屬於自己命理的機緣??他就逼著我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就吃下我的孩子,他毀了我!我為什麽要他好過!”


    羅羅倏忽之間,轉過頭來盯著白青州,她的目光變得通紅,那是惡鬼的紅瞳,裏麵凝聚都是化解不開的滔天怨念,她聲音沙啞,像是砂紙的磨礪,“你會幫我的吧?”


    “你的師兄,做出這樣十惡不赦的事情,你不會包庇他,你會幫我的對吧?”


    白青州沉默許久,他想去摸摸羅羅的頭,但是他最後還是收回手,溫淡地說:“我會幫你,但你不要做傻事。”


    羅羅問他:“什麽叫傻事呢?”


    白青州一時之間沒有回答,羅羅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朝他擺擺手。她深紅色瞳孔裏是慘澹的月光和白青州俊秀的麵孔,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聽不出喜樂哀懼,那聲音似乎比白青州還要超脫紅塵些。


    “明白了,”她笑了笑,“我走了,謝謝你。”


    第三天晚上,羅羅又拎了一壺酒過來找白青州,她劈頭蓋臉就問白青州,“你幫我的話,還做數嗎?”


    白青州那個時候在書閣看書,聞言抬頭,紅衣女鬼依舊坐在窗台上,她臉上有著極為張揚明的笑意,右手掛著一壺烈酒,氣息之間都是灼熱的酒味。


    “做數的,”白青州點點頭,他朝羅羅招手,“別喝酒了。”


    羅羅仰頭烈酒入肚,她大笑:“可不巧,就想叫你陪著一起喝酒。”


    她從窗台跳下來,拎了另一壺酒擱到白青州案台上,她微歪著頭,帶著幾分天真幾分媚,“不指望你幫我殺安高黎了,那就陪我喝杯酒?酒嘛,不算烈,你待在這日復一日,酒都不曾沾過,難道就不無聊?”


    白青州定定地看著羅羅,許久才把酒壺拿過來,倒了一點在茶杯裏,小小地抿了一口,很烈。


    “哈哈哈哈哈,”羅羅仰頭又是一大口 ,她坐在白青州案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白青州聊天,“青州啊,你有想過,毀掉這個陣,過自由的日子嗎?”


    白青州很認真地回答她,“沒有。”


    “為什麽呢?不寂寞嗎?在這裏十幾年,或許還要有人生最後的十幾年,”羅羅目光有些迷離,“你都不寂寞嗎?”


    白青州便回答,“心常自在,不覺寂寞的。”


    長久的沉默。


    “真好啊,”羅羅輕聲說著,“要是我最初,遇見的就是你,該多好呢?”


    這話無解了,羅羅喝了一夜的酒,起初白青州還會勸幾句,後頭被羅羅硬生生灌了幾杯,幾乎一杯倒的白青州瞬間神誌便有些不清醒了。他最後隻記得羅羅吻著他,問他,“你喜歡過我嗎?青州道長,你喜歡過嗎?”


    那個吻滿是酒味,卻很苦澀,帶著淚的鹹味,很心酸很卑微。他推開了,沒有回答。


    羅羅就說,“你以後不要再理我了,我說的話,你也不要信了。”


    自那日之後,羅羅沒有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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