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倒了兩個暈乎乎的船員時,工匠還很清醒。他默不作聲的一手提起一個,準備把船員送回房間。早就待不下去的路易斯連忙追上去說要幫忙,扶了其中一個越走越遠。


    紀評倒出最後一碗肉湯遞給旁邊安靜坐著的孩子,道:“我們過幾天就要到美利拉克尼西亞群島了,路易斯的船隊就在那邊。你之後打算跟著你父親繼續出海,還是認祖歸宗?”


    工程師和修托碰了酒,道:“要我說呀,還是不在海上漂泊的好啊,路易斯先生肯定出身貴族,小澤西卡不回去那是平民!但回去了就是貴族!”


    修托也表示認同,認真道:“趁現在還沒其他孩子,小澤西卡回去了就是長子,否則真在外麵養一輩子嗎。”


    他低頭整理著殘局,沒好氣的招手喊船員過來打掃衛生,然後道:“我以前也是在貴族家做過廚活的,隻有接回去從小養大的那才是少爺,等成人的再接回去的都不算數了。”


    有幫忙的新船員沒忍住,問:“那您怎麽不繼續幹下去了?來海上做廚可不舒坦。”


    修托瞪他一眼:“我還用你說麽!實在是觸到了貴族的黴頭沒活路了,迫不得已往海上跑。”


    工程師點頭:“那小澤西卡要回去,還要請路易斯先生陪著,最好多住幾年,不然出事了可怎麽搞。”


    他們心照不宣的規避了路易斯尚未結婚這一問題,沒有過分深究這顯然不光彩的、未婚有子的行為,生怕傷害到了孩子幼小的心靈。


    澤西卡快速看了紀評一眼,有點小心的問道:“您也覺得我應該去朵圖靳帝國?”


    這語氣聽起來有點不情不願,紀評望了望寬闊大海,心想大概是因為小澤西卡喜歡海,道:“我隻是覺得,在朵圖靳帝國,你可以接受到更好的教育。”


    澤西卡焉焉道:“我知道了。”


    工程師於是道:“其實朵圖靳帝國沒有那麽糟。三大帝國之一呢,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小澤西卡,我保證你去了就不想走了。”


    澤西卡苦著臉,隻能想到朵圖靳帝國的易林爾斯,和易林爾斯裏的某位長者,很想反駁好吃的沒有,好玩的也絕不會有,隻會有一堆等著他做的功課。


    可紀評先生也開始催他早點回去學習了。


    他隻好道:“……我知道了。對了,修托叔您不是有事要問紀評先生嗎?我就先走啦!”


    他跑的飛快。


    工程師搖頭笑了笑,也開始招呼船員離開,於是最終甲板上隻剩下紀評和修托。晚上的大海還是挺寒涼的,紀評攏了攏衣服,笑著道:“您看起來並不想去房間說。”


    原因很簡單,他都覺得冷,而修托穿的比他還少。


    修托沉默了下,輕聲道:“是的。”


    這是一隻歸屬“告死鳥”號的商船,船上的所有人和物都理應歸屬“告死鳥”號所有,而比其他人知道更多東西的他,早就不信任自己的居所了。


    隻有直接與海接觸的,每天來來往往有著許多貨物和生人交換的甲板勉強算是最後的可信之地。畢竟如果甲板有問題的話,大陸上的教會不會善罷甘休。


    修托輕聲問:“我想知道,您是……非凡者嗎?”


    紀評有點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溫和笑道:“雖然不知道您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但我現在還不是非凡者。當然,我確實與非凡有所關係,所以如果您有困惑的話,也許我可以提供一點幫助。”


    現在還不是……


    修托慢慢收緊手指,不知該惶恐自己確實遇上了一位大人物,還是該緊張對方會否提供幫助,最終隻不抱希望地問道:“如果我和您說,這和‘告死鳥’號有關,您還願意管嗎?”


    “告死鳥”?


    紀評一怔。他對“告死鳥”最初的了解來自瑪麗夫人的丈夫科則先生,再就是報紙,現在出了海,又在船員偶爾的交談中聽過“告死鳥”的大名。


    傳說這是一艘無影無蹤的死靈之船,沒有人能找到這艘船的過去,仿佛它一出現就有了響徹所有海域的威名。


    至於這艘船的主人,更是沒人知道了,有人說那是一個千嬌百媚的風月美人,也有人說那是個凶惡殘忍的魁梧大漢。


    總之,紀評很遺憾自己沒向科則先生八卦這位船長的性別和外貌,否則他至少能確認有關性別外貌的傳聞是真是假。


    他邊想邊微笑:“當然,您可以說來聽聽。”


    也許是紀評的鎮定給了修托信心,他緩緩低下頭,視線漸漸迷惘,開口道:“您知道……‘告死鳥’的傳說嗎?”


    紀評想了想:“癡迷於詭誕不經的一切,鍾情著特殊的死亡,祈求著死神的恩賜。告死鳥是死神的使者,海上的王,所過之處,死亡如影隨形。”


    修托激動道:“但他們根本就和死神毫無關係!”


    紀評不是第一次麵對別人的激動了,安撫起來得心應手,笑著道:“我理解您的激動,但要將事情說清楚總需要一定的冷靜。不過沒關係,今晚時間很久,足夠我們慢慢說。”


    這是一段不長的故事,來源於一個曾經虔誠的信徒。修托年輕的時候是個信仰生命之神的平民,正常娶妻生子,正常工作養家。


    可惜生命之神沒能眷顧祂的信徒,先是兒子溺水而亡,再是妻子重病去世,接二連三的打擊幾乎毀了修托。他將生命之神奉為最後的信仰,卻在禱告求助時被牧師告知,這都是因為他的信仰不夠虔誠。


    因為被牧師蓋章不虔誠,雇傭他的貴族家庭辭退了他。


    而後,死神的信徒找到了他,告知他死者都在死神的神國裏永享極樂,邀請他加入“告死鳥”號,以報償神明的恩典。


    修托在“告死鳥”上勤勤懇懇工作,專門負責處理撈上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海生物。他以為這樣做自己的妻子就可以永遠在神國極樂,卻在一個月後於夢中見到了神明。


    他看見了自己的妻子痛苦不堪,聽見了神明冷酷的判決。仁慈的神明寬容眷顧了他的妻子,他卻懵懂無知為虛假的死神使者“告死鳥”工作。


    海浪拍打著船舷,紀評若有所思的詢問道:“然後……您報複回去了?”


    答案當然是沒有。普通人哪有能力撼動巍峨的“告死鳥”號,但死神仁慈眷顧了迷途知返的信徒,賜予了他龐大神秘的力量,要他大鬧一場。


    修托沒能鬧成功,因為船上的力量遠超他的想象。


    他最終隻來得及獲知一些秘密,並依靠著神明的賜予平安離開,在海上漂泊。但在那之後,神明再沒眷顧過他。


    “這隻商船歸屬‘告死鳥’,”修托一字一頓,緊張的尾音散在空氣裏,“所有的房間都有‘告死鳥’的標識,他們以此確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我上這隻船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是‘告死鳥’的東西,直到有人找到我,告知我終有一日會死於溺亡。”


    “我想過回大陸定居,可我始終離不開這隻船。每當試圖離開時,我都會呼吸急促,渾身劇痛,隻有回到船上才能好轉。”


    修托在敘述時已不自覺前傾身子,神情激動,眼珠子微微充血,嘶啞道:“我知道很多有關‘告死鳥’的事,隻要您能讓我離開這隻船,我都可以告知您。我還知道神明的秘密,我……”


    紀評指尖摸到夾層裏的符咒,略一猶豫的時候,修托身子前傾的更加厲害,使得他不得不往後靠了靠,伸手去扶對方,無奈道:“我理解您的激動,但是……”


    修托已順勢抓住紀評的衣袖。他蒼白的眼珠子死死盯著紀評看,嗓音沙啞,語氣輕柔的不可思議:“找到了。”


    祂說:“……群星。”


    下一瞬間,劇烈的爆炸聲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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