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見眼前人頗像是要被自己逗傻了,而這裏又不便解釋,於是連忙拉過人手腕,帶著他離開此地。


    程安頗有眼色地先行離開,去將馬車駛來。


    在馬車上,江聿風總算聽懂了雲昭所言。


    原來在半月以前,她便見過今日刺殺的書生。


    那日她與謝文和等人出城遊玩賞景,在湖畔遇見了此人。彼時那人心灰意冷,抱著塊大石頭意欲投湖自盡,還是謝文和一把將人拉了回來。


    謝文和一向熱心腸,拉著那書生聊了許久,其他貴女郎君則早早走開,去了別處遊賞。


    雲昭懶得與那些人多相處,便留下陪著謝文和。


    那書生始終陰沉著,盡管謝文和說了許多,他也幾乎不曾張口。


    見他油鹽不進,謝文和沒了法子,又擔心自己走後這書生會再度輕生,便下意識看向一旁看戲的雲昭。


    雲昭見他麵如死灰,又一心求死,便問是否有什麽了不得的冤屈。


    他仍然沒有說話,卻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謝文和一見有戲,更不停與雲昭使眼色,讓她再說一些。


    於是雲昭信口說來,道反正他都求死了,與其默默無聞死去讓仇人痛快,不如幹脆做件大事,大到能引起宮裏那位注意的事,至少還可能拉著仇人一起下地獄,讓自己痛快。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書生原本灰暗的眼眸漸漸亮起,竟說了見麵後的第一句話,問她該怎麽做。


    謝文和被她這番話說得額角狂跳,生怕她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來,連忙將人帶走了。


    原以為此事就這樣過去,卻不想還會有與他再見之時。


    雲昭說完這些,就見江聿風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


    她頓了頓,有些底氣不足:“我也沒想到他竟想出了這法子……回頭我給五妹再送些東西。”


    江聿風眉頭輕皺,卻不是因為覺得雲昭那些話出格。


    就像她在那個雨夜的反常表現一樣,江聿風從她的話語中,品出了同樣強烈的自毀傾向。


    一種不管不顧的偏執,甚至可以說……是瘋魔。


    這種情況,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一位自小受寵,金尊玉貴的公主身上。


    如今雲昭這般心性……若無人能控製,日後她一旦受到刺激,隻怕情況會比今日這名書生更加嚴重。


    手握實權的公主要發瘋,這天下……可能都要亂上一回。


    --


    見江聿風久久不語,雲昭不虞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與那書生說這些?”


    她有些惱火:“我哪知道會這樣,這人也是個傻的,偏做出這種事來。”


    雲昭雖然對自己這五妹沒什麽感情,卻也沒有要害她的心思。今日之事不能怪在雲昭頭上,但她總覺得五妹是因自己才受了牽連。


    她心中煩悶,忽然拿起麵前案幾上的茶盞,要將它摔出去。


    卻有人按住她手腕。


    雲昭抬眸,不耐道:“放手!”


    江聿風無奈:“殿下先聽我說。”


    “若不是殿下那日激了此人一回,打消了他的死誌,他便也不會似今日這般出現了。”


    “至於他做了什麽選擇,並非殿下能幹涉。說到底,若不是殿下與謝七郎,他此時早已葬身京郊,成了無人知曉的枯骨。”


    “可現在,他至少令世人都知道了他的冤屈,他也有了了結仇怨的希望。”


    “或許對他來說,這已經是他能爭取的最好的結果了。”


    雲昭一時困惑:“你不覺得我不正常嗎?”


    江聿風搖一搖頭。


    雲昭凝眸,見他神色認真不似作偽,看著他的眼神也異樣起來。


    她唇邊挑起一點笑意:“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說謊騙我。”


    “若是三郎讓我再親一下……我就信你。”


    江聿風平靜麵色有些微碎裂,他扶額:“殿下……此事稍後我還要與你談一談……”


    雲昭卻將皓腕一翻,反握住他的手,將人往自己方向拉了過來。


    她傾身,兩人之間隻留下方寸空隙:“怎麽,你不敢?”


    如此近的距離,江聿風能清晰看見她蜷長眼睫輕輕顫動,其下鳳眸中跳動著興奮雀躍的笑意。


    他對雲昭這幅神情再熟悉不過了。


    江聿風多少也在雲昭幾番捉弄下練就了麵不改色的本事,隻要她不是像先前那樣在眾目睽睽下做什麽,他大約都能招架。


    他耷下眼瞼,不去看她眼睛,無奈道:“殿下……”


    話還未說完,馬車忽然停住。


    外頭傳來說話聲,聽著像是金吾衛正在嚴查過往馬車,以防還有刺客同黨潛逃。


    不知怎的,江聿風暗自鬆了口氣。


    雲昭鼻間輕哼一聲,像是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無妨,他們不會查我。”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在車壁外輕叩了兩下,程安的聲音傳入:“娘子,是張郎中。”


    當場被駁,雲昭麵上多少有些過不去。


    在江聿風注視下,她坐直了身子,將車簾掀開一點,露出半邊臉來。


    車下站著一位年輕俊朗的郎君。


    他模樣斯文,卻生就一對桃花眼,顯得多情風流,像是話本中的狐狸書生。


    這便是刑部都官司郎中張玄書,負責管理已被定罪的犯人。今日出了騷亂,人手緊缺,連他也被拉了出來。


    見到雲昭麵容,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冒犯娘子,還望恕罪。”


    他聲音響起時,雲昭便感到自己握住的那隻手似有要抽離的意思。


    雲昭眯了眯眼,掌中用力,麵不改色道:“知道冒犯,你還攔我車駕?”


    張玄書抬眼,幽深目光望向車內。可惜雲昭隻將簾子掀開了一點,除了昏暗,他看不見多餘情形。


    他收回目光,客客氣氣道:“已有一位貴人遇上刺客,為了城中百姓安危,自然檢查一番。”


    雲昭抬唇,皮笑肉不笑:“你現在瞧過了,放心了嗎?”


    張玄書低眸:“娘子說笑了。”


    他退開半步做了個手勢,示意金吾衛放行。


    金吾衛們雖不知那馬車裏的女子是什麽身份,但見張玄書那樣恭敬,便也猜出其人身份不簡單,順從放行。


    馬車重新動起來,向公主府駛去。


    雲昭放下車簾,流水飛眸一瞥,就見江聿風正一目不錯看著她。


    她揚眉:“幹什麽?”


    江聿風沒吭氣,卻將手從她掌心掙出,成功惹來她怒目而視。


    他輕揉手腕,一笑:“殿下還認識刑部的人?”


    這下,喚作雲昭不吭聲了。


    馬車再次停下,江聿風被一把推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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