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閣共有三層,第二層舉宴,第一次供客人在宴會開始前與宴會途中休息。


    江聿風便被帶到了一層。


    他溫聲安慰了一番那眼中含淚的侍女,再三表示自己並無不虞後,才終於將人勸走。


    鬆山去取更換的衣裳,此時一層內,便隻有江聿風一人。


    天色已晚,苑中玲瓏地燈亮起,星星點點散落。月下閣旁就是魚戲池,自一層窗內向外望,便正可以看見蕩漾池水。


    一尾錦鯉遊過,晃碎水中月。


    上頭絲竹聲幽幽,依舊人聲喧鬧,時不時傳出一陣笑聲,更襯此間寂靜無聲。


    江聿風倚窗,看著池水出神。


    他曾經……一定見過那位大臣。


    此人與他,應當隻是幾麵之緣,但因某些事情,他記住了此人。


    江聿風正思量時,鬆山帶著衣裳推門而入,他的思緒也隨之斷開。


    “還好郎君仔細,多帶了衣衫。”鬆山說著,不禁抱怨道,“這裏的人也真是毛手毛腳,如此粗心,連我都不如。”


    “郎君,你說他們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江聿風不置可否,隻讓鬆山出去守著。


    鬆山所言,他自然也想到了。但這裏與櫻桃宴的地點如此近,不管這裏發生什麽,上頭都會立刻察覺。不管對方想做什麽,定不會願意引人注意。


    他便想看看,對方讓自己單獨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櫻桃酥酪汙損的地方在衣擺處,倒隻需更換一件外袍,還算方便。江聿風剛將髒汙的衣衫脫下,便聽窗外傳入一聲細細的貓叫。


    他拿向新衣裳的動作一頓,眉心蹙起,以為自己聽錯了。


    卻聽那“貓兒”堅持不懈的,又或長或短地叫了三聲。


    此時正值春日,眾人皆對頻繁許多的貓叫習以為常,江聿風睫羽輕顫,動作有些僵硬。


    他與雲昭,相逢於金陵之春。


    她從樂坊逃出,正被人搜捕。


    少女華服上沾染塵土,仿佛蒙塵明珠。


    她驚慌失措,揪緊他衣擺:“大哥哥,救救我。”


    其實,他並沒有大她多少。


    但在少女注視下,他動了惻隱之心,鬆口收留了她。


    其實如今回想,她的說辭漏洞百出。他若留心去樂坊一探,便知真假。


    然而那時,他鬼使神差地相信了她。


    他將她藏在自己居住的小屋內,並定了暗號,隻有暗號正確,她才能開門。


    當時定下的暗號,正是兩長一短的貓叫。


    彼時,那自稱阿嫵的少女樂不可支,笑他學得“嘔啞嘲哳難為聽”。


    然現在,那早該湮沒在歲月裏的聲音,卻再次出現在了耳畔。


    江聿風抿唇,想迫使自己別往窗外看,可身體已經替他做好了決定。


    窗下池畔,有女提燈而立,仰臉望來。


    瑩瑩燈火未能照亮全身,她半麵被柔和燭光籠罩,半麵則被陰影覆蓋,身後水聲細細,仿佛初為人形的美豔水妖。


    江聿風不由晃了晃神,又凝眸:“殿下?”


    雲昭抬了抬眉:“我便知道你還記得。”


    江聿風一哂:“我還以為殿下早就忘記了。”


    雲昭輕哼:“認出你之後,從前的事情,自然也都想起來了。”


    她擰眉:“你還要我這樣仰著頭與你說多久?”


    江聿風自知在向窗外看的那一瞬起,他就躲不過要與她周旋一番了,於是一手按住窗台,利落地翻出窗外,輕飄飄落地。


    雲昭眨一眨眼,想,好俊的身手。


    江聿風抬眸時,就見雲昭直勾勾看著自己,將他瞧得甚是不自在。他別過臉,低聲:“殿下見我,可有要事?”


    “沒要事就不能見你了?”雲昭看他窘迫便覺有趣,不由向前傾身,驟然拉近兩人距離。


    江聿風心下一震,慌亂時,旋身繞到了雲昭身後。


    見此,雲昭不悅地嗤一聲。


    江聿風也知自己反應過度,掩唇咳嗽幾聲,道:“殿下,我若離席太久,會引人懷疑的……”


    “無妨,那些人可顧不上你。”


    “若真有人問起,你說遇著我醉酒,耽誤了些時辰便可。”


    江聿風一噎,看雲昭那精神抖擻的模樣,十分懷疑所謂醉酒說辭能讓幾人相信。


    “不說這些了。”雲昭聲音忽輕,她笑吟吟,“上頭說話不方便,我可是使了些手段,才能單獨見你的。”


    江聿風了然:“那侍女是……”


    “不重要。”雲昭打斷他,柔聲,“我知道你想做什麽。”


    江聿風清晰聽著自己的心跳“咚”了一聲。


    “在下不知殿下所言。”


    雲昭一聽江聿風自稱“在下”便不由煩躁,每每他這麽說,都是急著與自己撇清關係。


    “三郎別急著拒絕,或許我真的知道呢?”


    雲昭將聲音放得愈加輕柔,她向江聿風攤開手掌,皎皎月光落入她掌心,也將她指尖劃過掌心的動作照得清晰。


    江聿風便瞧著她在掌心寫下:


    永


    安


    ……


    他眸心一縮,聽著自己的心跳又“咚”了一聲。


    雲昭看他一瞬間的愣神,便知自己猜中了七八分。


    “三郎這下可以相信,我並非一無所知了吧?”


    她向前一步,望進他眸中:“三郎不妨考慮考慮,與我合作?”


    江聿風穩住心神,反問:“殿下知道多少?”


    “現在京中接手過你父親案子的人,也隻有我能接觸到。”雲昭笑意淺淺,“至於靖王……他不會幫你的。”


    “你若與我合作,我自會幫你。你呢……隻需按你的計劃行事,偶爾替我拉攏一些人便好,如何?”


    她說著越發靠近他,熟悉的香氣再度飄來,難免紛擾著他的思緒。


    這條件自是誘人,然而江聿風猜,雲昭對自己的了解,並不一定比他對她的了解多。


    猜到他是為了父親入京,於她而言,想來不是難事。


    她不過是在詐自己。


    但她說起靖王……看來那二人不睦的流言,並非憑空來之。


    是以江聿風垂下眼,溫聲道:“殿下想岔了,父親冤情早已明了,我入京不過是為了了卻母親遺願。至於投靠靖王殿下,更是無稽之談。”


    雲昭知他不會立刻答應,便繼續循循引誘:“你這番說辭可以蒙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你可知道,若朝中無人照應,你的每一步皆會艱難無比?就是你找到了人,可此人並不一定會信你。”


    “但我會。”雲昭輕輕抬眼,月色淌入,她目中似酒漿,濃醇醉人,“我與三郎曾真情相付,我信你,你想做什麽,我都助你。”


    江聿風看著她,險些迷失在她目中。然而經曆過上一次,他深刻體會到雲昭有多會騙人,因此盡管心神飄蕩,他仍舊不敢信她一字一句。


    他依舊拒絕:“殿下,我在京中自有打算。至於殿下想要拉攏誰……想來殿下府中門客,會比我更擅長此道。”


    雲昭麵色淡下,她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古怪:


    “所以三郎,是執意不肯答應我了?”


    江聿風不言,算是默認。


    雲昭哼笑一聲,又向他靠近。她往前一步,江聿風便往後一步,水聲已在身後回響。


    雲昭停下步子,忽低眸哀傷:“阿辭如今……便這樣厭棄我嗎?”


    聽她語中似啞似顫,仿若哭腔,江聿風心下一陣亂,自是偏頭躲避,不曾注意雲昭越發靠近。


    於是那“傷心”人,往他身上撲來。


    慌亂間,他低眸看去,卻見雲昭眼尾彎起,閃爍著謔然笑意,月光為她麵色添了許多蒼白冷然,她仿若自地獄爬出的豔鬼,危險,又攝人心魄。


    二人同時落入魚戲池中,水聲嘩然,江聿風茫茫然間,聽得自己的心口處又傳出沉重“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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