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的人都齊刷刷地側頭看去——


    門口是浩浩蕩蕩的科室主任查房的架勢,後麵跟著年輕的醫生和護士們。


    為首的那位女醫生,看著40歲左右,裏麵穿著軍裝,外麵套著白大褂,眉眼利落、英姿颯爽。


    乍看,和江淮安有幾分相似,應該就是江淮安的那位姑姑了。


    不過對方是來查房的,祝聞就沒有急著跟人家打招呼。


    等到一群醫生把另外三個病床都看過了,最後來到孟紅的床位前……


    “你們好,我是孟女士的主治醫生江聽寒。”


    江聽寒笑吟吟地掃過在場的幾人。


    祝聞迎著對方的視線,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江醫生你好,這次我母親的手術要您多費心了。”


    江聽寒眼裏有些意外,但麵上卻不顯:


    “哪裏,這些都是我們的職責。”


    她看見孟紅手搓著衣角,略顯手足無措的樣子,上前握住她的手,


    “是不是有點緊張?”


    在家爽利潑辣不服輸的孟紅,在江聽寒麵前卻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孟紅點點頭:


    “畢竟……要在眼睛裏動刀子。”


    江聽寒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大夫,安慰患者的手段自有一套。


    隻聽她不疾不徐地勸了兩句,孟紅那緊繃的身體便逐漸地放緩下來。


    孟紅那宛若蒙著一層陰翳的眼睛,煥發出新的光彩:


    “江醫生,您說得真有道理,咱們連上戰場挨槍子都不怕,怎麽能懼怕區區的手術刀呢?”


    那架勢,那語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孟紅上的不是手術台,而是與敵人刺刀拚殺的戰場呢!


    連祝聞看著,都覺著既無奈、又好笑。


    她路上勸了那麽久,都不如人家江醫生的幾句話來得管用。


    好在,眼見孟紅放鬆下來,她也跟著放心了。


    之後和江醫生客氣寒暄了幾句,又親自把她送到病房門口。


    從頭到尾,江淮安都沒有表露出和江聽寒的姑侄關係。


    這大概是考慮到病房裏其他患者的心情。


    直到江聽寒走了大概10來分鍾,江淮安才對祝聞低聲道:


    “我出去一趟。”


    祝聞點點頭。


    江淮安仍不放心,又幫孟紅把被子抖開鋪好,才拔腿往外走。


    病房裏其他人見了都笑,說這兒子的戰友,比親兒子也不輸什麽了。


    剛走出病房門的江淮安忍不住彎唇。


    他回頭看去,卻恰好看見祝聞正若無其事地給祝曉紮小辮兒。


    她側臉清冷淡然,壓根兒沒有把其他人的話聽進去……


    江淮安唇邊的笑便消失了。


    他抿著唇,悶頭走到走廊盡頭,還想往樓梯方向繼續去。


    “喂。”


    有人叫住了他。


    江淮安回頭,看著小姑江聽寒倚著窗框,滿眼戲謔地看來。


    江淮安聲音悶悶的:


    “小姑。”


    江聽寒嘖了聲:


    “怎麽,是那位祝同誌對你的殷勤根本不上心?”


    江淮安脖子染上淡淡的紅,卻強裝鎮定地反問:


    “你剛才聽見了?”


    江聽寒撇嘴:


    “需要聽嗎?你全寫在臉上了……愛、而、不、得!”


    那片紅便從江淮安的脖子,一路蔓延到他的臉頰、耳廓。


    他緊抿著唇,眸光顫動,竟是一番失魂落魄的模樣。


    江聽寒看見了,隻覺得稀奇——


    她這個侄兒,自小心高氣傲、目下無塵。


    因為出落得好、眉眼如畫精致得像個小姑娘似的,被大院兒裏多少小丫頭追著跑,他都無動於衷,隻覺得人家煩。


    家人無奈,隻能看著他越長越冷,越長越硬。


    待上了戰場,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後,他更是褪去了那份少年稚氣,宛若沉澱的一柄驚世利劍。


    他優秀、出類拔萃,無一處不好,上麵孝順父母長輩,下麵友愛兄弟姐妹。


    卻唯獨在男女問題上,半點不開竅。


    家人給他介紹相親對象,他看都不看,隻說是浪費時間。


    結果現在卻……


    江聽寒神情冷肅,正色質問:


    “江淮安,我問你,剛才那位祝同誌結婚了是嗎?旁邊那個小女孩兒,是她的女兒,對吧。”


    江淮安坦然地點頭:


    “嗯,不過她要離婚了。”


    江聽寒唇邊牽起冷笑:


    “‘要’離婚了?也就是你認識人家的時候,人家還沒離婚?”


    江淮安驟然沉默下來。


    的確,他承認,當他對祝聞動心的時候,隻知道她結婚了、有個女兒,對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不知道她夫妻關係糟糕,不知道她丈夫是個垃圾,更不知道……她會離婚。


    畢竟在這年頭,離婚是個難事。


    99%的夫妻,就算日子過得難,也不會離婚。


    但他仍然不受控製地動心了。


    江淮安緊抿著唇。


    江聽寒看他的樣子,儼然一副小時候犯了錯,寧願被親爹的藤條打背,也不肯服軟的倔強。


    她心裏的氣,頓時化開,化作一句歎息:


    “淮安,你這樣是不對的。你有想過可能給人家姑娘帶來麻煩嗎?”


    江淮安緩緩繃緊了下頜線,不服輸地看向姑姑:


    “不對?哪裏不對?我隻是喜歡她,沒有做過任何逾矩的事兒!況且,她……遲早會離!”


    最後四個字,竟是說得咬牙切齒!


    其實,連江淮安自己都不知道,他哪兒來的執念和自信,覺得祝聞和那個男人一定過不下去。


    江聽寒又氣又惱:


    “江淮安!”


    江淮安毫無畏懼地迎上姑姑的視線:


    “姑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要什麽。我……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清醒過!”


    看到侄兒的神情,江聽寒知道,這次他是徹底地栽了。


    誰能想到,那個自小到大都對女孩兒敬而遠之的江淮安,這一來,就來了個大的呢?


    消息要是傳回京城,家裏怕是要炸個人仰馬翻,還有她大哥……


    江聽寒摁著脹痛的太陽穴,語氣終究軟了下來:


    “行了,我知道你情根深種,但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說出來,你爸媽那邊我也會瞞著,等以後時機成熟再說。”


    頓了頓,忍不住添了句,


    “再說了,人家姑娘怎麽想,還不一定呢。”


    江淮安的神情迅速萎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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