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掀天,肆無忌憚的拍打著海岸,發出喋喋不休的轟鳴聲。


    雷電交加,狂風暴雨,衛府此刻也不得安生,詭譎的暗流在湧動。


    昏暗的房間裏,熟睡的人在夢中煎熬,葉宿清縮在被窩裏,不停顫抖。


    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麽,惴惴不安。


    夢中的一切,都是那般真實,深入其境。


    她夢見學府,還有一群人,很多人,都是曾經的同窗。


    他們還是一副孩子模樣,打打鬧鬧的,十分安逸。


    自己也變小了,容貌變回了十四歲的樣子,說真的,她還是很懷念的。


    “怎麽會夢到這裏?”


    葉宿清頭腦很清楚,明白這是夢境,隻是,離開學府這麽多年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夢到這裏,不免有些驚訝。


    疑惑的同時,葉宿清開始在學府裏漫遊,試圖尋找突破口。


    漫無目的的遊蕩,走著走著就到了廣場中央,看見曾經和何千緣嬉鬧的那棵樹下,還有曾經留下的痕跡。


    回憶接踵而至,心情也愈加低落。


    “我是怎麽了?回憶這些做什麽……”


    撫摸著依舊幹燥粗糙的樹皮,仿佛在和歲月打招呼,流年由指尖深入到腦海,融入精神的海洋。


    “誰?!”


    葉宿清正傷感著,忽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膀,一個哆嗦,猛地回頭。


    原本的警惕化作虛無,明知是假的,卻怎麽也挪不開眼。


    “葉宿清?你幹嘛呢?說話啊你,傻了?”


    瘦瘦小小的何千緣,舉起她幹瘦的手在葉宿清眼前,左右晃悠。


    濃密的眉毛擰在一起,撇著嘴,滿臉疑惑的看著葉宿清。


    眼角泛起淚花,豐腴紅潤的雙唇忍俊不禁,咬在一起。


    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噴湧而出。


    一下抱住瘦小的她,緊緊貼著,不願放手。


    “你這是做什麽?快鬆開,我快喘不開氣來了!葉宿清!”


    何千緣一直輕輕拍著,葉宿清顫抖的背,不明所以。


    隨著她的手越收越緊,何千緣被勒得有點氣短,趕緊推了推她。


    “對不起,對不起……”


    “知道把我弄疼了,還不鬆手嗎?大小姐,你到底怎麽了?”


    葉宿清戀戀不舍的退後,將埋在自己懷裏的小腦袋鬆開,揩了揩自己不爭氣的眼淚。


    “沒事,就是看見你激動,這麽久了,你終於舍得來夢裏看看我了”。


    說著眼淚汪汪,又傷感起來。


    這個夢境曾經在現實中發生過,原本微不足道的日常,竟也變成了求之不得的奢望。


    重溫舊景,隻想著好好珍惜,不願輕易醒來。


    說起來,也真是感慨,但又能怪誰呢?


    她自己做的選擇,就需要付出代價,無論多少。


    ……


    何千緣緩過來氣,看著又是哭又是笑,輕易不會失態的葉宿清,如今淚眼婆娑的樣子,摸不著頭腦。


    而且何千緣本身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對付眼淚,一旦哄不好,很容易惹火上身。


    所以一般遇見這種情況,何千緣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能逃就逃,避之不及。


    但這次,她卻不想躲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嗎?別哭了,眼睛都腫了……”


    何千緣涼涼的手,在葉宿清濕熱的臉上劃過,抹去淚水。


    第一次見葉宿清這樣,何千緣也不知道為什麽,很自然的,就摸上了她嬌貴的臉。


    平時,何千緣連碰都不敢碰,不是反感她,而是確實不想,和她有什麽身體接觸。


    對何千緣來說,朋友是朋友,和家人是不一樣的。


    ……


    出乎意料的是,葉宿清很反常,不僅沒有反感,反而有點享受的意味。


    而且她一直抓著何千緣的手,怎麽都不願意放開,仿佛一鬆手,這美好且簡單的一切,就會瞬間即逝。


    “千緣!宿清!”


    一個熟悉的輕逸身姿,蹦蹦跳跳的,朝這邊奔來,鮮豔的衣服,如火般熱情。


    “徐嘯傑,你怎麽來了?”


    何千緣扭過頭,正巧碰上他那張大臉迎麵飛過來,撞得滿懷。


    現在嬉皮笑臉的他,才是最真實的,就算是在夢裏,也仍舊如此。


    “自然是來找你們,一起去參加活動的!”


    “對,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就是來找葉大小姐一起去的,怎麽樣?要不要一起?”


    葉宿清平複好心情,那個被塵封在心尖的她,又回來了。


    “你們什麽時候這麽積極了?以前可是巴不得躲開”。


    葉宿清再次挑起鄙夷的眉頭,一點一滴,都是美好回憶的加持。


    “你以為我願意啊,這次不一樣,是全校師生都參加,說是切磋武力,算在平時考分裏的”。


    何千緣歎了口氣,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九源學府為了學子們能多多磨礪功法,就規定每隔一段時間舉辦習武活動。


    “就算我不甚在意這些,但好歹混個臉熟,別以後讓我補考就好”。


    徐嘯傑點點頭,附和道。


    “英雄所見略同,千緣,有我陪你呢,安心好了!”


    “蛇鼠一窩,你們就糊弄吧!別拖累本小姐就行”。


    “收到!大小姐!”


    葉宿清一句玩笑,兩個人十分默契的心口如一,都願意寵著她的小脾氣。


    玫色眼眸裏,夢幻般的光澤,倒映著兩個閃閃發光的少年。


    多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什麽都不要發生,再也不要改變。


    ……


    集訓場,坐落在九源地界的東北角,位置相對偏僻,適合聚眾鬥毆。


    平時隻有上修習課,偶爾才會到這裏來,學子之間切磋一下,先生們如果有空,一般都會蒞臨指導一二。


    除了主動來這裏修習的,和打掃人員,一般都沒什麽人。


    它的整體呈圓形,深凹於山體之內,中央為一個獨立的擂台,四周層層疊疊的都是階梯,供觀賞使用。


    “快點,人都到齊了……”


    “徐嘯傑你等等我們,慢點,我腿短!”


    徐嘯傑一手拉著一個,急匆匆的奔向新生群。


    偌大的場地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十人,人數最多的群體,也不過二十人。


    各個學科的老師聚在一起,才子佳人,此景此情多感。


    “呦,你也來了?真是稀客啊”。


    嫵媚多姿的身姿,位於一眾男子之間,格外醒目,虹墨披著紅彩衣,翹著二郎腿,這不著調的姿勢,也絲毫不影響她的美豔氣質。


    “老待在醫館悶得慌,出來湊個趣,虹墨先生不也是嗎?”


    溫婉賢淑的女子挽著發髻,一身淡雅的白衣,綢帶飄揚。


    身上隱隱約約散發著藥材的奇香,步伐輕逸,宛若仙女下凡。


    純淨得,仿佛天山的白雪蓮,遺世獨立,出淤泥而不染。


    與虹墨這朵紅牡丹相比,少了一點張狂,多了一點穩重,各有各的美。


    “管理那些闊小姐,哪裏那麽輕鬆啊,我可是一點都不覺得悶,天天都快煩死了!”


    虹墨纖纖玉手端著一壺酒,一邊吐槽,一邊吹完了一整壺酒。


    白衣女子看到這豪橫的場景,沒有一絲的驚訝,應該是見怪不怪了。


    “虹墨先生辛苦了,孩子們正值青春年華,調皮搗蛋很正常”。


    “是啊,他們年少輕狂,我都是個老婆子了,身體每況愈下,折騰不起了”。


    說著,虹墨又拿起一壺酒,她的麵色已經有點紅潤,像是醉了。


    “依我看,你呀,少吃點辛辣的東西,少喝點酒,對於你身體和脾氣的調節,都有好處的……”


    女子娓娓道來的藥理知識,虹墨是半點都聽不進去,連連擺手。


    “停!我說酌芸,你還是放過我吧,我也就這點愛好了,真要是把酒戒了,你忍心看我日漸憔悴嗎?”


    虹墨喝得微醉,破天荒的撒嬌求饒,也就是周圍沒人的時候,她才這麽放肆。


    毫不顧忌的攬過酌芸的肩膀,頭靠在她的肩上,懷裏抱著酒壺。


    “聽話,把酒給我,再喝就吐了,聽見沒?”


    “我不!有你在呢,怕什麽”。


    任憑酌芸怎麽勸導,就是不聽,也是無奈,就由著她吧。


    反正,有酌芸在,什麽大病小病,頭疼腦熱的,都不是問題。


    “你啊,真是的,還像個小孩子”。


    “我寧願,永遠都不要長大……”


    “……你看他們,像不像當初的我們……”


    酌芸一手握住虹墨的手腕,一手指了指朝這邊狂奔而來的何千緣等人,嘴角的櫻桃紅,愈加強烈。


    虹墨微醺的眼眸眯成一條縫,瞳孔忽變,看得出了神。


    “真的很像他……”


    ……


    “呼~岔氣了……徐嘯傑你是不是故意的,跑這麽快幹什麽?”


    葉宿清叉著腰,喘著嬌柔的氣息,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汗了。


    三年的軟禁,早已將她的鋒芒磨沒了。


    “宿清,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嗎?”


    徐嘯傑坦蕩的話語,讓葉宿清覺得有點不舒服,他從來沒有這樣,直白的表露過自己的心思。


    從來沒有……


    而且他的神情,恍恍惚惚的,隱約可見他如今長大的模樣。


    難道是,夢境自行衍生的結果?


    那倒也,說得過去。


    葉宿清雖然心存疑惑,但重得友誼的快感,早已蓋過了她的理智。


    “少貧嘴,我還……”


    “還怎麽樣?宿清你別說一半不說了,還怎麽?”


    徐嘯傑一臉期待的盯著葉宿清,但她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多少有些驚訝,還有點小激動。


    “咳咳……徐嘯傑……”


    何千緣在一旁咳嗽幾聲,躲在葉宿清身後,拚命打手勢。


    “千緣,你嗓子不舒服嗎?你們幹嘛都這樣看著我?難不成,我身後有鬼啊?”


    徐嘯傑雙手叉腰,象征性的回頭看一看,這一轉身,正好和虹墨對上了眼,她嘴角的美人痣,近在咫尺。


    “徐學子,你看我像鬼嗎?”


    虹墨獅吼功一吼,徐嘯傑嚇得連連後退,護在兩個女孩麵前,他還算有點男子漢氣概。


    “……哈,當然不像,虹墨先生美豔絕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一表人才……”


    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沒一句合適的,估計又要挨揍了。


    虹墨挑了挑眉,眼神中透露著一絲欣賞,多數都是無奈。


    酌芸在一旁,掩麵偷笑,徐嘯傑傻嗬嗬的,還以為這波馬屁奏效了。


    “嗯,文采不錯,聽學子這意思,我是個美男子了?”


    “對……啊不!我,那個,先生我錯了……”


    徐嘯傑原本翹起的呆毛,瞬間癱軟了,何千緣見情況不妙,更加救場。


    “兩位先生好啊,徐嘯傑的意思是……是,虹墨先生勇毅過人,堪比男兒,是個比男子還厲害的美人!對不對?徐嘯傑?”


    何千緣掐了徐嘯傑一下,他才反應過來要補話,連連點頭。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一個個的,都油嘴滑舌,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虹墨手拿戒尺,對著徐嘯傑的腦袋,作勢就要來一下。


    條件反射似的,何千緣也跟著徐嘯傑的節奏,縮了一下頭。


    隻有葉宿清筆挺的站著,麵對虹墨,回憶起往日自己的任性,還是挺慚愧的。


    “……我看,也就葉學子,還算靠譜”。


    虹墨疑惑的看著葉宿清,覺得她和平時不太一樣,停頓一刻,收回了手,話語間頗有點嘲諷,估計還在記葉宿清的仇。


    “先生好,學生有禮了……”


    葉宿清恭敬的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看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葉宿清這一躬,算是賠禮,也算是為自己的青春,填補上一個遺憾。


    虹墨的表情微變,眼眸透著的光柔和起來,眉毛上挑,很是驚訝。


    這下,虹墨應該會說些好聽的吧。


    ……


    “你,不,配……”


    虹墨壓低聲音,一字一句的從牙縫裏,擠出尖銳的話語。


    然後,譏笑一聲,隨後周遭的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葉宿清猛得抬起頭,忽然,瞳孔縮成一個點。


    周圍的所有人,都消失了,空蕩的場地隻剩下她一人。


    “怎麽回事?何千緣!徐嘯傑!別丟下我……”


    葉宿清瘋狂的到處尋找,跑遍每一個角落,學府裏空曠得可怕,就是沒有人。


    葉宿清自己,也變回了原本的樣子,她討厭現在的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


    尋找無果,葉宿清又跑回那棵樹下,站在遠到看不到頭的廣場上,卻覺得呼吸困難,喘不上氣來。


    腿一直在抖,扶著樹,慢慢滑下來,蹲坐在地上。


    靠著樹,一直埋著頭,當風吹過的時候,耳旁回蕩起虹墨刻薄的聲音。


    “就你這樣忘恩負義,唯利是圖的人,怎麽還有臉自稱為我的學生……”


    “不…我不想的…”


    葉宿清開始抓自己的頭發,死死抓著,頭皮都露白了,根根緊繃。


    ……


    “莫以塵,你非要阻攔我嗎!你明明什麽都有了,為什麽就不能看我好!滾開!”


    “徐嘯傑,你給我停下!”


    激烈的交鋒,內力化作一道道氣波,穿透整個身體,捏著心髒的跳動,窒息感襲來。


    葉宿清鬆開亂糟糟的頭發,趕緊捂住心髒,眼前忽現兩人交手的畫麵。


    冰川與熔岩的相逢,勢均力敵,不分伯仲。


    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時空的破碎,愈加分不清現實和幻境。


    狂野的岩漿傾天而下,壓製著寒冰的沉穩,徐嘯傑已經完全失控了,每一劍都直逼要害。


    莫以塵一直在防守,沒忍心動手,代價就是,身上早已血肉模糊。


    “出手啊!莫以塵,你就是瞧不起我!連和我交手都這麽不屑嗎!”


    一記重擊正中莫以塵的胸口,雙刃插在地裏,滑行數丈遠,撞在樹上才停下。


    星星點點的鮮血,噴濺在塵土裏,氣息奄奄。


    樹旁塵土飛揚,一棵小絨花被席卷的風,吹得東倒西歪。


    他伸出手,護在那棵小絨花上麵,怕自己的血,將它染髒了。


    徐嘯傑舉劍走了過來,用劍挑起莫以塵的下巴,湊近盯著他的眼眸,幽深的星空,亮起一團火焰。


    “你可真是清高,什麽都是你的,她也是……”


    忽然,一縷絲帶從背後飛來,纏上徐嘯傑的手腳。


    “徐嘯傑!你住手!”


    “誰!”


    徐嘯傑回過頭,葉宿清正眼含淚花,容姿憔悴,用力拉著綢帶。


    “你……不是死了嗎?還想騙我……”


    “什麽?”


    徐嘯傑用力掙紮,葉宿清被忽然增強的拉力,拽得站不穩腳跟。


    運氣於掌心,沿著絲帶傳遞,葉宿清一下被振飛了出去。


    哢嚓一聲。


    這一刻,葉宿清隻覺得筋骨盡斷,像是被腰斬一樣。


    等她好不容易撐起身,一抬頭,那把玄黑的寶劍,一下紮進了莫以塵的肩膀。


    “不要!”


    而徐嘯傑,隻是立在那裏,臉上的興奮和悲傷,彼此交融,又是哭又是笑的。


    葉宿清癱坐在地上,想爬過去,但麵前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屏障,任憑她怎麽拍打,怎麽抓撓,也無濟於事。


    眼睜睜看著他們自相殘殺,自己卻和以前一樣,明明都清楚,卻什麽都做不了。


    雙手捂麵,也許看不見,是唯一的解脫。


    ……


    “都是我的錯……”


    “沒錯,就是你的錯!”


    一隻纖細的手,一下掐住了葉宿清的脖子,把她整個人都抵在屏障上。


    此刻,葉宿清還有一絲的求生欲望,努力掰著那隻手。


    但看清楚是何千緣後,沒有過多的掙紮,她放手了。


    對上她煞白的眼眸,葉宿清嘴裏含著的苦澀,頂到了鼻尖,回味無窮。


    “就算是,提前演練一下……我欠你的……”


    一把鋒利的匕首,閃著寒冷的光芒,猛得刺下。


    沒有疼痛,她感到的是,無盡的心安,和坦然。


    ……


    風雨還在繼續,黑雲翻墨,即將遮山。


    劃過葉宿清臉頰的汗珠,落在床頭的輕舞上,它仿佛重生了靈魂,纏上了她的脖頸。


    “咳,咳咳……”


    慢慢收緊,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後,她醒了過來。


    出於求生本能,葉宿清一把扯下絲帶,丟在了地上。


    驚魂未定的坐在床上,偶然聽見屋外的雷聲,趕緊捂住了耳朵。


    掃視空蕩蕩的房間,最後落在地上,那條絲帶依舊在扭動,已然有了生命。


    真不知道,這樣的噩夢,還要做到什麽時候。


    夢裏的,會變成現實嗎?


    她又該怎麽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千緣歸以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卜夕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卜夕波並收藏千緣歸以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