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什麽地方不對……雲煥一邊緊緊盯著前麵領路的兩個鮫人,一邊心下念轉如電。古墓裏無所不在的壓迫感、以及心裏的緊張,讓一向精明幹練的少將沒有留意:前後走著的湘和寒洲雖然看似無語,空氣中卻隱約有低低的顫音——似是昆蟲撲動著翅膀,發出極為細小的聲音。


    那是鮫人一族特有的發聲方式:潛音。


    講武堂裏教官就教授過所有戰士識別潛音的方法:滄流帝國這方麵的研究和機械學一樣,幾臻極至。多年對復國軍的圍剿中,十巫已經破譯出了鮫人的潛音,並擬出了識別的對策。就算是不懂術法的普通戰士,隻要平定心神,捕捉最高音和最低音之間的波動頻率,基本就能按照圖譜破譯出大致的意思。


    然而此刻極度緊張忐忑的雲煥,卻沒有留意到空氣中一閃即逝的潛音波動。


    冒著極大的風險,復國軍的女諜啟動嘴唇,無聲地迅速說了一句什麽。


    寒洲那一步在剎那凝定在半空,麵色震驚——如果不是雲煥在他身後,此刻定然會察覺反常。剎那的停頓,然後那一步毫無痕跡地落到了地上。寒洲同樣迅速地回答了一句,眼裏的光已經從震驚轉為責問。


    然而湘神色不動,嘴角泛起了冷酷的笑意,簡短回答了一句。


    此刻,一行人已經走到了石墓的最深處,湘率先停住了腳步,目光掠過寒洲的臉,冷如冰雪。寒洲臉色鐵青,定定看著室內,緩緩吸入一口冷氣。他的臉上,出了淡碧色的珠光,忽然也浮動著不知何處投射而來的點點詭異紅光。


    “你師傅就在裏麵,”黑暗中,湘站定,一手放在半開的最後一道門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雲煥,“要不要進去看看?”


    “走開!”看到那樣的神色,雲煥陡然一驚,一把撥開她。


    忽然又是一遲疑,回頭冷冷看著兩個鮫人,眼神冷厲如刀:“如果你們敢玩花樣……”


    湘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珠光下臉色竟是青碧色的:“真是有趣,雲少將也感到底氣不足了?放心好了,我們人都在這裏,又跑不了,如意珠也在這裏——如果玩花樣,一出去你的屬下就會把我們射成刺蝟吧?”


    “……”雲煥默不作聲地看了看她,目光陰梟,“知道就好。”


    “嘻,”湘笑著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入內:“好徒兒,你的美人兒師傅在等你呢。”


    “閉嘴!”雲煥霍然變了臉色,不再看兩人,推門入內。


    推開門的剎那、暗夜裏無數浮動的紅光,投射在了三個人臉上,伴隨著陰冷潮濕的氣息。石墓最深處、原本是地底泉的水室裏,盈滿了點點紅光,湧動遊弋著,如同做夢般不真實。而原本幹燥的沙漠石室、居然轉瞬變成了潮濕的叢林地底!


    簡直是夢裏都看不到的情形:暗夜裏仿佛有無數活著的星星在移動,或聚或散,腳下踩著的不是石地,而是潮濕的厚軟的藻類!借著移動的光,依稀可以看到那些巨大的藻類在瘋狂地蔓延著,占據了整個石室,並隨著門的打開、狂熱地一擁而出往別處侵蝕。


    而那些紅點,就是附著在水藻上的小小眼睛,活了一般地移動著,如同小小的蘑菇。


    那是什麽?那都是些什麽?


    有水藻纏繞上了他的腳,下意識地他抽劍斬去。然而劍一出鞘,那些紅色的眼睛驀然凝聚了過來,圍在他身側,注視著他。宛如漫天的星鬥分散聚攏,蒼穹變幻,璀璨而詭異——在水藻的最深處,光凝聚成了一道紅色的幕,攏著一個沉睡的人——白衣上瀰漫著點點紅色的光,宛如一張細密的網從她體內滲出,裹住了死去的女子。


    一眼看過,雲煥脫口驚呼,光劍錚然落地。


    就在雲煥失神的一個剎那,將如意珠握入手心,湘一拉寒洲:“快走!”


    漫天遊弋著的紅光裏,兩個鮫人轉瞬消失於黑暗最深處。


    方才用潛音迅速交換的話還在空氣中、以人類聽不見的聲音緩緩迴蕩,漸漸低微消失。分別是湘冷定的敘述和寒洲震驚的責問——


    “她已經死了。”


    “什麽?不是要用她做人質、拿到如意珠後再退走?誰叫你自作主張殺了她!”


    “反正已經死了……你以為雲煥真的會守信放我們走麽?他陰梟反覆,不擇手段,隻要確認師傅解毒後、任何承諾他都會立刻推翻!我們必須下手比他更早、更狠!右權使,我已從赤水召來了幽靈紅藫,等一下趁著他失神被困,我們立刻走。”


    “不可能走得了!外麵都是伏兵,所有的路口都被監視,雲煥一聲令下,沒有人質,我們無法逃出去!”


    “錯。雲煥他在短時間內是再也無法行動了……”


    無聲的對話,最後消失在鮫人少女唇角泛起的冷笑中。


    七、背叛


    遙遠的彼岸,伽藍白塔頂上的觀星台中心,一縷輕煙消散在黎明前的夜色裏。


    “她死了……”深深的神殿裏,重門背後,一個古怪的聲音忽然宣告般地低語,“那顆一直壓住破軍光芒的星辰終於消失了——巫真,你再看西方的分野處、能看到什麽?”


    璣衡旁,素衣女子震驚地盯著那支熄滅的蠟燭,喉嚨裏發出咿啞的驚呼。


    轉頭看去,天空中那顆“破軍”陡然黯淡無光——那是她弟弟宿命中對應的那顆星辰。算籌從她手指間落下,雲燭再也支持不住地跪倒在觀星台上,對著神殿深深叩首,卻依然說不出一句話。


    “你求我救你弟弟?蠢啊……”神殿內沉默了許久,那個古怪的聲音忽然含含糊糊地笑起來了,“這是好事——你將來會明白。不用太擔心,或早或晚,你弟弟一定會回到伽藍。破軍會再度亮起來……比天狼和昭明都亮!”


    雲燭定定看著室內,滿臉詫異,卻不敢表示疑問。


    “隻是……上一代兩名劍聖,都離開這個雲荒了。”智者的聲音低啞,帶著含混不清的沉吟,“新一代的劍聖……又將為誰拔劍?”


    -


    伽藍白塔頂上那支蠟燭熄滅的剎那,還有另外兩個人同時失聲。


    空無一物的水底城市裏,銀白色光劍陡然自己躍出劍鞘,光華大盛——白瓔詫異地轉過頭,凝視著躍上半空的佩劍。虛幻的劍光裏,浮現出一張素白如蓮花的臉,平靜如睡去。隻是乍然一現,隨即消失,劍芒也自己微弱下去。


    光劍落回到了主人的手心,可劍柄上刻著的字悄然改變:所有者名字前,都出現了一個小星記號,發出淺淺的金光——那是當代劍聖的標誌。傳承已經完成。


    “師傅死了!”白瓔詫然低首看著自己佩劍,脫口驚呼。


    正在看著水鏡的皇太子一驚抬頭,看著掩麵失聲的太子妃,震驚地看到冥靈眼裏留下虛無的淚水,融入空無一片的城市。白衣女子看著劍光中漸漸消失的容顏,顫抖得不能成聲:“師傅……慕湮師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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