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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昭用力嚼著一塊燉牛肉,卻怎麽也嚼不爛;又換到右邊腮幫子下死力去嚼,還是嚼不爛。心裏猛然急躁起來,幹脆直接囫圇吞了下去——卻被噎得直翻白眼。


    “臭婆娘,”南昭驀然跳了起來,大罵,“你燉的什麽狗屁牛肉!”


    “哦呸!坐著等吃還敢亂罵人?這裏的牛就皮粗肉糙,有本事你調回帝都去吃香的喝辣的呀!”後堂立刻傳來妻子毫不示弱的對罵,素琴揮著湯勺出來,眉梢高高挑起——也不客氣了,一回敬就直刺丈夫多年來的痛處。


    果然一如往日,一提到這個南昭就沉默下來。


    “我說你長進點好不好?我陪著你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看管沙蠻子也罷了,難道你要咱們孩子也長成小沙蠻?”在西域久了,本來矜持秀雅的小姐素琴的脾氣也變得易怒浮躁, “這次好容易空寂城裏來了帝都貴客,你看宣老四早就顛兒顛兒的獻殷勤去了,你呢?我讓你請人家來府上吃頓飯都作不到!還說是你的同窗……爹媽年紀都一大把了,孤零零的在伽藍城沒個人照顧,你就——”


    “閉嘴!”一直沉默的南昭一聲大罵,掀了整張案子,湯水四濺,“你知道個屁!”


    半空揮舞的勺子頓住了,將軍夫人陡然一愣——自從隨夫遠赴邊疆,這麽多年來南昭還沒有這般給過她臉色看。本來氣焰潑辣的素琴此刻卻忽然溫柔起來,也不和丈夫對罵了,擦了擦手過來,低聲,“出了什麽事?是為前日軍營被夜襲煩心?還是帝都來的那個貴客、帶來了壞消息?”


    “沒事。”南昭吐了口氣,卻不能對妻子說帝都的家人此刻已被巫彭元帥軟禁,隻是心亂如麻,“你回去把幾個孩子帶好、我去雲少將那裏看看。”


    “把你的火爆脾氣收一收,別惹帝都來的貴客不高興,”素琴心裏也隱隱有些不安,卻知道丈夫的脾氣,便不再追問,隻是拿著絹子上來替南昭擦去戰袍上濺的肉湯,“有空,請那個雲少將來家裏吃頓飯,你向來不會說好話、我來開口求他好了。啊?”


    “哦。”南昭胡亂答應了一聲,想起前日雲煥突然孤身來到空寂城,也有些詫異——本來不是說了暫住城外,如何忽然又改了主意?那個傢夥,可不是輕易改變主意的人哪。


    昨天夜裏軍營裏起了騷亂,聽說有不明身份的沙蠻居然潛入城中襲擊軍隊,試圖闖入關押囚犯的大牢。然而一到空寂城,雲煥就將所有駐軍歸入自己調撥內,再也不讓他這個原來的將軍過問半分——到底出了什麽事。那些沙蠻瘋了?居然敢惹帝國駐軍?


    “我去了。”南昭推開妻子的手,匆匆拿了佩刀走出門外,翻身上馬。


    空寂城背靠空寂之山而築,俯瞰茫茫大漠。此刻外麵已經萬家燈火,專門騰出來給帝都來客居住的半山別院卻是一片漆黑。


    雲煥不在?


    心裏微微一驚,南昭在別院前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隨行士兵。然而剛要進門,卻被門口守衛的士兵攔住。


    “怎麽?”將軍蹙眉喝問自己的下屬。


    “將軍,雲少將吩咐,除非他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了進展,否則無論誰都不許來打擾。”士兵也是滿臉為難,然而卻是攔著門口不放,“剛才宣副將來了,也不讓進。”


    “少將是在查昨晚半夜沙蠻夜襲大牢的事情罷?”被這樣攔住,南昭臉上尷尬,然而不好就此回去,便站住順口問了幾句,把話題帶開,“宣老四來過了?何事?”


    “是的,應該是在追查這件事……”門口守衛士兵微微一遲疑,還是老實回答,“副將帶了一些酒菜禮物、同營裏幾個女娘過來,說給少將洗塵問安。”


    “哦。”想起方才素琴貶斥自己的話,南昭暗道果然夫人料得不差,宣老四動作是快,可惜卻不知道雲煥的脾氣,難怪一上來就碰了釘子,心裏想著,口中卻問,“少將也讓他回去了?”


    “留了幾壇酒,其餘都打發回去了,門都沒讓進。”士兵回答。


    然而那樣的答案卻讓南昭忍不住地驚訝——那麽多年的同窗,他深知雲煥是不能喝酒的。以前講武堂那些年輕人聚會時少不了縱酒作樂,每一次滴酒不沾的雲煥都會被大家奚落,逼得急了,他便要翻臉。南昭和雲煥走得近,也知道他也為此苦惱——畢竟斡旋應酬,場麵上是少不了喝酒的。有一日他看到雲煥背著人試著喝酒,然而隻是勉強喝下一杯,便立刻反胃——他看得目瞪口呆:那個出類拔萃、幾乎無所不會的同窗居然硬是不能喝一杯酒!?


    “少將在裏麵——喝酒?”南昭脫口驚問。


    “應該是吧。”士兵卻是不明白將軍為何如此驚訝,轉頭看看裏麵黑洞洞的房間,“屬下在外麵聽到好幾個空酒罈砸碎的聲音了。”


    “搞什麽!”南昭再也忍不住,推開門往裏便走,再也不顧士兵的攔截。


    偌大的別院居然沒有點一盞燈,安排來服侍少將的人應該都被趕出去了,空空蕩蕩。


    南昭的腳步聲響起在廊上,一路撥起風燈。風裏瀰漫著濃烈的酒氣,讓他忍不住蹙起眉頭,卻隱隱擔心——然而此刻兩人的身份和地位、卻讓他一時不好去問。


    “奶奶的……醉成什麽樣子了啊。”嗅著濃烈的酒氣,南昭喃喃,一把推開門。


    “搜到了那東西麽?”裏麵的人聽得動靜,冷冷問,沒有半分醉意。


    然而暗夜裏冷刀也似的眼睛一閃,轉眼感覺到來的並非當日派出的士兵。恍如電光火石、黑暗中陡然有白光橫起、刺向他心口!——鎮野軍團將軍駭然之下來不及拔劍、佩劍往胸前一橫,劍柄堪堪擋住,卻轉瞬被粉碎,那道驟然而起的白光擊碎他佩劍後仍然直刺他胸口,撞在胸甲上發出一聲脆響。


    “是你?你來幹什麽?”黑夜裏,劍光忽然消失,那個聲音冷冷問。


    雖然對方最後瞬間收力、然而南昭還是猝及不妨地被擊出一丈,後背重重撞上牆壁的。他在被擊中後才來得及抽出佩劍,卻發現已經沒有必要。那樣猛然受挫的失敗感讓他悻悻將佩劍收入鞘中,沒好氣:“聽說你喝酒,怕你醉死在裏麵。”


    “嗬……醉死?”黑暗裏,雲煥的聲音卻是冷醒的不能再冷醒,在濃烈酒氣裏冷笑,“差點死的就是你。”


    “如果你這一劍不能及時收住,那就是你真的醉了。”南昭撫著心口那個幾乎被擊穿的地方,直起身來苦笑——隻是微微一動,隻聽暗夜裏一陣嗑啦啦脆響,胸甲居然裂成幾塊散落,不由心下駭然:瞬間震碎鐵甲、卻毫不傷人,這樣驚人的劍技、講武堂出科時在雲煥和飛廉的一輪交手中他就見過了,然而再次看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本來以為飛廉的劍技是軍中第一,卻沒料到你原來一直藏私、最後出科比試的時候才亮出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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