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空桑女劍聖不曾知道,在帝都那高高的城牆下,浮華卻嚴苛的階層有著他們自己的交遊方式。貴族中無論男子還是女子,對於舞蹈或者辭賦或者樂器,自小都受到嚴格的教導,少年時起便要隨著父母出席各種盛宴,每每在酒酣耳熱之餘需要起來助興,嶄露頭角為家族爭得聲譽——十巫中最年輕的巫謝,自小便精通諸般技藝,有天才之稱。


    雲家雖然出身寒微,十年前才得勢擠入皇城的貴族階層,然而為了打破和其他門閥貴族之間的隔閡,還是下了很多功夫在各方麵努力彌補鴻溝,以求融入那個圈子。在鎮守帝都的時間裏,除了日常操演,少將同樣將很多時間用在觥籌斡旋之間。


    遠遠的火堆旁,摩珂躲在人群後,看著一向驕傲的妹妹一反常態、端著酒碗上去向這個陌生的來客唱歌,又拉著他跳舞,不由詫異的“啊”了一聲,然後笑了起來:“央桑那小妮子,就這樣忽然動了心嗎?”


    然而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她沒有注意到身邊冰河的手忽然在弦上劇烈震了一下,長發下,清秀蒼白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震驚和凝重。


    “琴師!琴師!”在白袍貴客走到場地中間開始舞蹈前,所有人齊聲大喊,呼喚樂曲的配合。然而摩珂回首之間,才發覺身邊的人居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霍然憑空消失了。


    “冰河?冰河?”她茫然回顧,四處尋找那個無聲無息離開的琴師,卻驚訝地發現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再也找不到那個盲人琴師。


    即使沒有樂曲,那邊的舞卻已經開始。


    四圍跳躍的火光裏,借著酒興,雲煥沒有等曲聲開始,忽然間就是側身抬手、雙手交擊,發出了一聲斷喝。然後驀然轉身,抽出了光劍,挽出一道流光。跺腳和低喝,伴隨著簡潔有力的動作轉瞬間,氣勢逼人而來。


    不同於方才央桑的火之舞那般華麗柔艷,這一舞卻是洗鍊硬朗的。


    沒有多餘的舉止,沒有伴奏的旋律,隻是最簡單而有力的動作。英姿風發,幹脆果斷,乍看之下宛如軍人閱兵——那便是流傳於帝都的舞蹈:《破軍》,每次宴會後、在征天軍團內的青年貴族戰士便會借興起舞,聯劍踏歌、聳動一座。


    那樣的接近於“武”的舞,除了帝都豪門中奢靡浮華的貴氣之外、更帶了軍中的英氣。


    大漠上的牧民們從未看過這樣的舞蹈,個個都停止了喝酒喧囂,看著暗夜火旁抽劍起舞的年輕人,那樣雄鷹般的風姿和氣度、讓馬背上的民族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


    隻是一個人的舞。然而漸漸地,黑暗裏仿佛有了馬踏清秋的勁朗和颯爽,白袍舞者舉手抬足之間英氣勃發,顧盼如同驚電般交錯,烈烈令人不敢逼視。融合了九問的姿式,雲煥隻覺那一碗烈酒在胸中燃起,將長久的隱忍克製燃盡。手掌的交擊、腳步的踩踏、低沉的應喝,一切在以砂風狂舞的曠野裏進行,宛如雷電交加的雨夜、有一支鐵騎馳騁於原野。


    “好!”“好啊!”轟然的叫好此起彼伏,豪邁熱情的牧民再度沸騰了起來,個個扔了酒碗,站了起來,跟隨著雲煥擊掌的節奏,開始歌唱。


    那邊慕湮剛將如意珠的事情起了個頭、正準備和羅諾頭人細說,聽得那樣的喝采聲轉過頭去,不知不覺也看得呆住。長時間地側頭凝望著暗夜火邊起舞的弟子,忽然間也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覺——真是變了……這次回來的煥兒,身上有著如此深遠而明顯的變化,再也不同於昔年那個大漠上的冰族少年了。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呀……”曼爾哥族長也看得出神,喃喃。


    “當然。”白衣女子唇角露出一絲笑,驕傲地揚起頭,“我的煥兒。”


    羅諾頭人眼睛定了一下,搖搖頭,遺憾地脫口:“可惜是個冰夷。”


    話方出口,忽然想起這個人是女仙帶來的貴客,羅諾頭人連忙住了口。然而慕湮顯然是聽見了,雖然沒有說什麽,明澈的眸子裏也閃過一絲黯然——即使在這樣萬眾歡騰的盛宴上,那樣的陰影始終還是存在的,恍如一隻利爪高懸在各個民族的頭頂。


    “女仙,您說您需要的那顆珠子是純青色的?大約一寸大?會發光麽?”再也不敢亂說什麽,羅諾頭人恭恭敬敬地鞠躬,再度驗證,“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這樣的珠子散落在大漠上,要找也有很多啊——就像凝碧珠,也是差不多模樣的啊。”


    “凝碧珠……”慕湮脫口喃喃,心中忽然一陣惡寒——她知道凝碧珠是什麽東西,“不是凝碧珠。那顆珠子不是鮫人的眼睛。”


    “那是——?”羅諾頭人不得要領,搓著手訥訥。


    慕湮想了一下,也不能直說那是龍神的如意珠,隻是道:“那青色的珠子上麵,迎光看去有五彩琉璃的光澤……還有,如果埋在地裏,便會有甘泉湧出。”


    “有甘泉湧出?”羅諾頭人這下精神一震,朗笑站起,“那好辦,那好辦!大漠裏頭、除了赤水,能冒出泉水的地方可不多!——我傳令族裏所有人去找泉水,掘地三尺便是了。”


    “真是麻煩頭人了……”慕湮微笑著在輪椅上欠身,還是第一次帶給人麻煩,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卻依然不得不硬著頭皮問下去,“能否在一個月內給回信呢?”


    “一個月……好。”曼爾哥族長搓著手,咬了咬牙答應下來,“女仙但凡有所吩咐,這片大漠上哪個人敢不盡力?大家拚了命出來、也會去找到那顆珠子。”


    “如此,多謝族長了。”女劍聖吐了口氣,微微頷首,轉頭去尋找弟子的蹤跡。


    五、落日


    “天呀……珠珠!你看,他多麽棒!”央桑怔怔站在火邊,一時竟忘了要上去領舞,“多麽棒!他……他比我還跳的好!珠珠,我的雲錦腰帶呢?雲錦腰帶呢?”


    “什麽?”貼身女奴嚇了一跳,牢牢按住了衣袋,失驚,“公主!你要雲錦腰帶幹什麽?”


    “你知道我要幹什麽!”紅衣公主的眼睛還是看著人群中那個皎皎不群的影子,不耐,“快給我!我以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啦!”


    “不行!”珠珠一向嘻嘻哈哈,這次卻按緊了口袋,倒退,“公主,不行的!”


    “有什麽不行!”央桑終於憤怒了,跺著腳,“那是我織出來的雲錦腰帶!我要給誰就給誰!”


    “公主織的雲錦腰帶,隻能給大漠上最英武的勇士——雲錦腰帶給了誰,公主就是誰的!”貼身女奴連連倒退,聲音顫抖,“可是……可是他是個冰夷啊!是個冰夷!”


    “冰夷又怎麽樣!”央桑眉毛一挑,大眼睛閃出亮光,瞪著珠珠,“我就喜歡冰夷!摩珂還不是把雲錦腰帶偷偷給了那個瞎眼的琴師……都不知到他的來歷。你為什麽就不說什麽呢?快把雲錦腰帶給我!不然我拿鞭子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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