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時小姐果然問起了您小時候的事情。”餘媽在那頭說道,“不過,我已經按照您交代的話告訴了她,她應該沒有懷疑。”


    他低低“嗯”了一聲,看著玻璃上劃過的雨滴,唇角微微翹起。


    那天臨走前被她喊住,其實他心裏不是沒有驚喜。


    話裏話外透露了那麽多,這個一向後知後覺的小傢夥,總算開始有所察覺,比他想像中的要早一些。


    “她這幾天怎麽樣?”


    他頓了片刻問。


    餘媽在電話那頭繪聲繪色的描述。


    從時小姐今天看了哪本書,到她吃飯時因為什麽事情笑了半分鍾,事無巨細,詳細之極。


    言淮耐心聽著,唇邊一直保持微彎的弧度,在餘媽終於匯報完後,才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話。


    “她有沒有提到我?”


    於媽在那邊靜了幾秒,有些尷尬的圓場,“時小姐可能是比較忙,所以……”


    言淮很快截斷了她的話,“不用說了,你去忙吧。”


    兩人掛斷了電話。


    下午事情不多,難得有閑功夫出來小坐。


    其實這條街上有太多風格各異的咖啡館,有許多都比這家裝修更精緻漂亮,但之所以還是選擇這家。


    是因為某個人。


    咖啡館的老闆娘很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獨坐的男人。


    這間咖啡館平時有很多倫敦的華裔學生過來,她已習慣了這些膚色微黃的東亞麵孔。但唯有這個華裔男人,並不是多麽鮮明的衣著,低調寬闊的灰黑色大衣,籠罩著他高大的身形,竟生出一種很重的存在感。


    她莫名覺得,這樣的陰雨天很符合他的氣質。


    若是他撐起一把黑傘,走入雨中,應該是一幅很美的英倫油畫。


    美麗優雅的老闆娘在吧檯打量了一會後,款款走向窗邊,熱情詢問是否需要續杯。


    言淮轉過頭來。


    “no,thanks。”


    他微微一笑。


    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蒙了一層迷霧,一口標準的倫敦腔口音,婉拒了老闆娘的盛情。


    低沉的聲線如咖啡般低醇絲滑,竟讓老闆娘的臉色微微一紅,看了他兩眼才離開。


    英俊又神秘的男人,向來有種不動聲色的勾人。


    雨停時,已是傍晚。


    結帳的時候,老闆娘很不巧的出去了,店員說馬上就會回來。言淮百無聊賴的等著,眼神無意中掠過收銀台背後的牆麵。


    這是一塊很有特色的背景牆。


    牆麵上掛著十幾張用玻璃鏡框框起來的相片,用黃色的線串聯著,上方用油漆畫著繽紛的彩色塗鴉。


    他注意到,相片的拍攝背景都是在這間小小的咖啡館,上麵的人物無一例外,幾乎都是笑靨。有熱情麵向鏡頭,大笑著的金髮美女,也有一頭微卷銀髮,微笑慈祥的外籍老奶奶。


    千姿百態的笑臉,濃縮在一張張小小膠片上。


    他依次看過去。


    目光最終停在了最末尾的那張相片上。


    隻有這張相片沒有笑容,很奇怪。


    老闆娘在這時回到店裏,不好意思地對他說久等了,正要把零錢找給他,抬頭發現言淮正凝視著那張相片。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笑了笑。


    “很美,是吧?”


    “是很美。”


    言淮低低開口,十分贊同老闆娘的話。


    取景角度很特別,畫麵中的人舉著相機,露出一截精緻秀氣的下頜,像被精心打磨的光滑玉石。她正在專注地拍街上的雨景,而拍攝的人正好在拍她。


    這種意境,讓人想到那位很有名的新月派詩人流傳於世的名句。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浪漫之極。


    “這個小姑娘以前經常來我店裏喝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聽她說好像是附近大學在讀的攝影係學生。”老闆娘回憶起了一些舊事,言語間似有感慨,“說起來,現在她也應該畢業了,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言淮聽到老闆娘的形容,問了一句,“她經常一個人來這裏獨坐?”


    “獨”字額外加重了語氣。


    “是啊,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呢。”老闆娘感嘆不已。


    光是她看到這個女孩被搭訕的次數,一雙手就已經數不清。明明是這麽好看的女孩子,偏偏性格如此孤僻,實在可惜了那張臉孔。


    “你們認識?”她瞧出言淮神情似乎有所動容。


    他微微勾唇,吐出幾個發音簡單的音節,“認識。”


    何止認識。


    記得他上次來倫敦時,也是在這附近的廣場,她搬了個畫板給人畫素描,鴿子不時飛過,天空蔚藍純淨到沒有雲翳,他就在不遠的咖啡店角落裏,透過玻璃窗看她。


    那時的他剛回到家中接手生意,外有競爭對手虎視眈眈,家族內部也有不少矛盾,雖然有兄長幫襯,許多事還是力不從心,心情一度沉鬱之極。可當看到她的時候,滿身壓力竟輕易間就悉數卸去,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許多。


    直到很多年後,他都記得那天印象最深的畫麵。


    她為一名約莫五六歲大的金髮小男孩畫了肖像,畫完後笑著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歲月都不及那一刻她臉色溫柔。


    後來他才察覺,原來她一直都擁有無論做什麽說什麽,都讓他為之矚目的魔力。


    ——


    人若是清閑起來,會很難察覺時間的流逝。


    若不是今晚受邀要去參加舞會,時燃隻怕還會停留在每天懶在房間裏無所事事的狀態。下午餘媽打電話到房間,讓她下來試穿送來的禮服。她沿著樓梯走到一樓,正好聽到彌生在走廊轉角的走廊上打電話。


    說起來,言淮對她的照顧稱得上周全,據說彌生五年前就跟在他身邊做事,算的上他最得力的心腹,但這次出差他卻沒有帶上彌生,而是把人留在了她身邊。


    這算不算一種,替代式的保護?


    她沒有立刻靠近,而是等在原地想了些事情,等彌生放下電話才走過去。


    “是言淮麽?”


    彌生看到她有些驚訝,微微點頭,語氣一如既往地尊敬,“是的,時小姐。”


    “他什麽時候回來?”


    “少爺已經提前處理好了事情,應該快了。”


    言家上上下下的人一直沿襲舊時代的傳統,拘禮且尊敬地稱呼他為少爺,雖然在現代社會聽起來有些格格不入,但時燃卻不覺得陌生。


    對於他們這種早就不在故土活動的華裔家族,這種老套的禮數其實是另一種傳承形式,早已融入歷代血脈中,讓人在異國他鄉都能感受到源生地的親切。


    她唔了一聲。


    “您是有什麽事情嗎?”


    彌生看出她欲言又止,禮貌地出聲詢問。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他在那邊……”


    時燃說到一半,忽然頓住。


    那天早晨用餐時惹他不開心,這些天也想過如何彌補才好。隻是,已經在腦海裏打好草稿的關心在唇齒間輾轉了片刻,那句“還好麽”,還是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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