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來,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皇長子殿下,衣食起居,事無大小,皆經他手細心打點。


    景仁宮的事,他看似是放手了,實則每一步棋,皆在心中悄然布局,靜待時機成熟。


    他無需急功近利,來日方長,隻要他手握著皇長子殿下這顆棋子,便可高枕無憂。


    沈硯雖足不出宮,但對顧清語的近況了如指掌。


    她每日做了些什麽事,見了些什麽人,院子裏新添了什麽花花草草,臥房裏多了幾件古玩字畫。


    “這幾個月來,我知你一切安好,唯獨昨兒是例外。”


    “是我過於自信,仗著自己身邊有您安排的那些人,一時大意了。此番莽撞,實屬不該。”


    顧清語凝眸看他,漸漸找回心思:“您在宮中諸事纏身,今日又為我守了半宿,萬一宮裏有什麽事,豈不是耽誤了您的大事。”


    “區區一夜,還可以疏通調配。”


    沈硯輕攬顧清語的肩頭,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我陪你坐上一會兒,再起程趕回宮中。”


    顧清語攏了攏身上的錦被:“我該起來換身衣服,再讓翠兒給您備下茶飯。”


    沈硯淡淡一笑,沒有絲毫推卻之意。


    於是,顧清語緩緩起身,錦被滑落些許,露出她曼妙的身姿,而沈硯則在一旁起身回避,活動筋骨。


    顧清語喚來小翠為她梳洗打扮,主仆倆竊竊私語,卻是瞞不過沈硯的耳朵。


    “姑娘您昨晚病得厲害,幸好……沈公公來得及時。”


    “我是中了迷香,不是病了。”


    “啊?一定是那些花裏胡哨的商販搗鬼。”


    “你速速去準備些茶飯,別耽誤了公公的大事。”


    “噯……姑娘,他昨晚和您……”


    “休得放肆!這不是你該問的事。”


    沈硯聽罷,唇角微沉。


    須臾,顧清語收拾整齊妥當,再度站在沈硯的麵前,麵色蒼白,笑容清淺。


    那份憔悴之美,令人心生憐意。


    沈硯示意她坐下說話,無需多禮。


    小翠端來些清粥小菜,樣式簡單,卻不失美味。


    茶香嫋嫋,飯香四溢。


    顧清語盛了一碗粥給沈硯,淡淡發問:“您在宮中的飲食,一定比這裏的講究,隻是倉促之間,難以準備妥當,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您見諒。”


    沈硯沒說話,隻默默地與她吃完了這頓久別重逢的早飯。


    餐畢,他緩緩起身道;“假若往昔歲月靜好,沈家沒有大禍臨頭,顧家也能信守約定,這餐桌之上的一粥一飯,定會是你我之恩愛日常。我或許已經考上功名,混了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勤勉於公,謹慎為人,於平淡中守住一方安寧。又或是,我繼承了家族的買賣生意,常年走南闖北,曆經風霜雨雪,夜宿星辰之下,然而,不管我走得多遠,走了多久,我總有一個安穩的歸處,還有你在這裏安安心心地等著我。鳥倦了會飛回巢穴,人倦了也該回家。可惜,此時此刻,這卻成了最遙不可及的夢。”


    縱使恨意滔天,也擋不住他心中對那樸素安寧的渴望。


    他何嚐不知,就算有一天他以雷霆萬鈞之勢,血洗宮廷,也難以再圓上這個癡心的夢了。


    那些本該屬於他們的安穩人生,攜手共度的歲月,早已凋零頹敗,亦如破鏡難圓,隻剩滿地鋒芒。


    觸之即痛,無法複原。


    顧清語聞言心中震顫,望著他深邃的目光,心中湧動著千言萬語,卻又在喉間凝噎,最終化作了一聲輕歎,傷感盡在不言中。


    沈硯悵然一笑:“我難得說這些矯情話,今日也隻說給你一個人聽。”說完,他轉身朝向門口,欲要離去。


    顧清語望著他的背影,她微微一怔,隨即快步上前兩步:“過去的事,我改不了。現在,我隻把這處院子當成我的家,隻要您想回來,我亦會在此靜候,可好?”


    沈硯聞言,前行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他再次轉身,見顧清語眸光閃閃,似有淚光。


    此時此刻,兩人的眼睛裏都有為對方而湧起的疼惜之情。


    沈硯緩緩邁開腳步,朝她走來,張開雙臂,擁她入懷,和昨晚默默相伴不同,他的雙手緊緊環著她的腰身,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們本就是天生一對,彼此契合,嚴絲合縫。


    顧清語依偎在他堅實的胸膛,耳畔是他沉穩而有力的心跳。


    他抱著那樣緊,緊到她無法呼吸。


    沈硯的心被她安慰的話語絞成一團,血肉模糊,然而,他還是要將那些碎片重新拾起,一一拚湊,拚湊出一個新的,完整的,無堅不摧的沈硯。


    片刻的靜默後,沈硯發出一聲悠長而複雜的歎息,他輕輕拍了拍顧清語的臉頰:“待我安排好手頭的事,我便來找你。”


    顧清語喘息未定,重重點頭。


    她目送沈硯而去,再一轉身,就見小翠紅著眼睛望過來。


    等進了屋,小翠才低聲道:“姑娘就這樣跟了沈公公,往後無名無分亦無子嗣傍身……姑娘甘心麽?”


    顧清語抬眸看她:“沈硯是我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沒有他,咱們主仆隻怕早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做人要知恩圖報,且不說,這一屋子的錦衣玉食,就憑他三番兩次為我籌謀解困,我也不能背棄了他這份信任。”


    小翠聞言神情悲傷,隨之又化作一聲怨歎:“若是二爺是個有心的,姑娘也不會這般委曲求全。”


    顧清語倒是想不起周檀紹了,她心裏唯有對沈硯深深掛念,祈願他能一切順遂,平安無恙。


    數日靜養之後,顧清語再來醫館,見對麵的茶樓還在貼著出租出賣的告示,便心生一意:“翠兒,你過去打聽打聽,看能不能尋到茶樓的東家。”


    “嗯,姑娘有何吩咐?”


    “這麽好的地方,白白空著,豈不浪費?不如咱們盤下來,慢慢打算。”


    生意總是越大越好。而且,她也不想哪天周檀紹又變了主意,故技重施,再來監視盯防自己,又連累了沈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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