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瑾一直想看身穿戎裝的夏熾陌該是怎麽樣的瀟灑模樣, 然而待到真有這麽一日,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壓抑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思緒,哪還有閑情逸致欣賞。


    她曾經多麽希望夏熾陌這個討厭的家夥從她身邊消失, 卻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接受了夏熾陌,並且允許她得寸進尺占據自己的心,等她發覺的時候,已心不由己了。


    “娘娘,快午時了。”吟霜小心翼翼的道。


    宣瑾聽而不聞,隻看著窗沿出神。


    “王爺這一去,還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吟霜假意感歎道。


    宣瑾依然無動於衷。


    吟霜心中焦急, 隻好直言道:“娘娘若是不去, 恐怕王爺會失望的。”其實她更怕自己的主子會後悔。


    宣瑾總算有了反應,坐直身子,淡淡問道:“皇上去了嗎?”


    吟霜忙道:“去了,跟太皇太後一道, 帶著文武百官, 一早便去了祭壇。”


    宣瑾點點頭:“那便成了,哀家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吟霜隻好出去掩好門。


    宣瑾取出許久不曾碰的古琴,指撥琴弦,檀口輕吟: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 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門外的吟霜輕輕歎了口氣。


    已祭壇完畢,夏熾陌依舊沒等到想要見的人,以為宣瑾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竟真的沒有來送她,哪怕遠遠的見她一麵也好,偏偏宣瑾如此狠心,萬千將士跟前,隻能將失落埋在心裏。


    場地上插著兩麵巨大帥旗,一麵繡著“楚”字,一麵繡著“景”字,迎風招展,萬千將士清一色的戰服,騎兵在前,步兵在後,氣勢磅礴,在那萬人中央,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格外醒目,隻見馬背上的人,身穿麒麟銀甲,頭戴九曲銀盔,手持紅纓長矛,身姿矯健,神情肅穆,不怒而威。


    哪怕夏瑜凜因為母後討厭他的皇叔,看到這樣的夏熾陌,還是忍不住升起崇拜之心,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也要像皇叔這樣,讓所有人真正的臣服與他。


    要說的場麵話,宣瑾一早就教了他,夏瑜凜年紀漸大,愈有帝王氣度,聲音雖還不脫稚氣,卻慷慨激揚,很是鼓舞軍心,先將北川王一頓批判,又將夏熾陌一通稱讚,末了,端了一杯酒親自送到夏熾陌跟前,夏熾陌跳下馬接過,夏瑜凜舉杯道:“朕代表大楚所有子民敬皇叔,希望皇叔早日消滅叛賊,凱旋而歸!”


    除了新皇登基那一日,夏熾陌還未曾跪過夏瑜凜,這一刻幾乎沒有猶豫,單膝跪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朗聲道:“謝皇上!”


    所有將士都隨夏熾陌跪地,口呼:“皇上萬歲!凱旋而歸!”聲震山河。


    已是午時,夏熾陌又向太皇太後拜別,而後便不再留戀的跨上馬背,揚起馬鞭,大聲道:“出發!”


    一馬當先,將士緊跟其後,聲勢浩蕩。


    跟夏熾陌同樣失望的還有一個人,身為前鋒的水輕靈也沒看到宣琉璃的身影。


    “吟霜,備馬!”


    宣瑾突然從房裏衝出來,連衣服都沒換,一身朱色鳳袍,頭上戴著瓔珞,插著朱釵,端莊華貴的太後娘娘。


    吟霜料到是這個結果,早就準備好一切,進房拿了件披風給宣瑾披上,道:“娘娘,請隨奴婢來。”


    主仆二人各騎一騎飛奔出了皇宮。


    隊伍雖已出城兩個時辰,不過人多腳程自然就慢了,不過大半個時辰,宣瑾就趕上了,卻沒有上前與夏熾陌道別,而是帶著吟霜爬上一座土丘,在人群裏找到白馬將軍,遙望著那個背影。


    “娘娘,來都來了,為何不去見王爺一麵?”吟霜知她心中急切,不然也不會馬不停蹄趕路,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她矜貴的身子何曾如此勞累。


    宣瑾搖頭,悠悠道:“她是主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交付與她,大敵當前,怎能用兒女私情束縛她?”


    吟霜無法理解,隻攙扶著宣瑾,一路跟著隊伍,直到再看不到人影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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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瑾仿佛一瞬間失了力氣,跌坐在地,吟霜連忙扶她,宣瑾朝她搖了搖手,“讓我一個人坐一會兒。”遙望著行人遠去的方向,山際開始變得模糊。


    眼看時候不早,吟霜硬著頭皮上前勸宣瑾回宮,如今景王不在娘娘身邊,娘娘的安全便落在她一人肩上,自不敢出錯,還好宣瑾沒有使性子,到底在日落前回到宮中,而陳氏已在宣寧宮等了很久。


    宣瑾來不及換衣,隻能一身狼狽的站在陳氏跟前。


    陳氏見她雙目通紅,衣服上還沾著塵土,已明白個大概,道:“先去換身衣裳,哀家有話要跟你說。”


    天上無月,便多點了兩隻燈籠,宣瑾與陳氏在湖中小亭麵對麵而坐。


    “不知母後找臣妾有何事。”宣瑾問道。


    陳氏卻將桌上的糕點推到宣瑾跟前,“聽說你一整日沒吃東西,陌兒已經走了,你餓壞了身子,她也不會知道。”


    宣瑾垂下眼瞼,沉默了一會兒,到底拿了塊糕點放入口中。


    陳氏撫著手上的玉扳指道:“我一直以為是陌兒一廂情願,看到你現在這樣,想來是我錯怪你了。”其實她原是想找宣瑾興師問罪,旁人不知,她這個做母親的怎能不了解女兒,陌兒臨走時沒見到宣瑾失望落寞的樣子,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宣瑾卻苦笑:“母後不怪臣妾水性楊花嗎?”不管什麽理由,也改變不了她一女嫁二夫的事實。


    陳氏道:“你若要聽我心裏話,那我便告訴你,到現在我都不能接受你跟陌兒在一起。”


    宣瑾料到如此,又扯出一絲苦笑,莫說旁人,就連她自己都是如此,她接受夏熾陌跟接受這段姻緣是兩碼事,說到底她還是在意世俗的眼光。


    “不過,”陳氏話鋒一轉,“自從陌兒跟你在一起後,我從未見過陌兒如此開心。”


    宣瑾抬頭看她。


    “陌兒自小女扮男裝,帶著麵具做人,這其中的苦楚,你身處宮中,應該也能明白一二,她嘴上不怪我這個母後,其實我知道她心裏是恨我的,她處處要強,是為證明她雖不是男兒,卻比她皇兄優秀,然而她畢竟是女孩兒家,陌兒曾經很彷徨的問我,‘母後,你說我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我拚命爭這些為了什麽?我活在這世上又為了什麽?’我無法解答,隻能跟她說,母後一定會讓你恢複女兒身,陌兒是個堅強的孩子,同時又是一個倔強的孩子,因為無人能真正幫到她,所有難題都隻能靠她自己想通,所以她做的決定無論錯對都無人能動搖,就像她喜歡你,我怎麽勸都沒用一樣。”


    宣瑾自然知道,不過她更知道倔強不過是夏熾陌的其中一麵,夏熾陌還有很多優點,想起往日種種,思念油然而生。


    陳氏接著道:“你也是做母親的人,自然知道隻要孩子好,其他都不足為道,所以哪怕心裏不願意,還是說服自己接受,我隻希望陌兒能真正的開心,我沒想到的是,她真的能打動你。”


    宣瑾淡淡一笑道:“臣妾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陳氏歎道:“如此我也放心了,我真怕陌兒滿腔熱血付之流水,現如今隻能走一步算一步,隻盼凜兒能看在陌兒為他保江山的份上,他日不要為難陌兒。”


    宣瑾心中一懍,總算明白陳氏今日找她的目的。


    陳氏道:“哀家看得出凜兒對陌兒已有成見,陌兒的性情你我都了解,她絕無狼子野心,你是凜兒的母後,更與陌兒共結連理,隻有你能平衡他們倆,讓他們兩虎不相傷,總之,哀家不希望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有事。”言罷深深看了宣瑾一眼,起身離開。


    宣瑾看著漆黑的湖麵深思,夏熾陌出征了,這朝中格局定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夏熾陌坐在營帳裏喝悶酒,水輕靈不敢勸她,隻默默作陪。


    “你說這女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夏熾陌不解的問水輕靈,“明明昨日還你儂我儂,今日卻連送別都不肯。”


    水輕靈忙道:“定是娘娘怕觸景傷情,才避而不見。”


    夏熾陌確實不能保證跟宣瑾當麵告別會不會流淚,但是這不是宣瑾不見她的理由,今日不見,還不知何時才會再見,又鬱悶的喝了兩大口酒。


    水輕靈同樣心傷,等夏熾陌發泄完了,好說歹說才把她勸休息了,回到自己營帳,正長籲短歎,突然一個小兵掀帳而入,水輕靈大怒,她早就吩咐過,不得她的令,誰也不能進她跟主帥的帳篷,正要斥責,小兵突然衝到她跟前,還一把抱住了她。


    一股熟悉的馨香,水輕靈心猛然一跳,抬起小兵的下巴,立即又驚又喜,“是你!”


    帽沿下那張清秀的小臉,不是宣琉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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