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瑾施施然而來, 嫻靜優雅,落落大方, 半點沒有做虧心事的尷尬,讓吟雪奉上茶盞, 入座後道:“臣妾有失遠禮,還望母後見諒。”


    太皇太後端得一臉慈祥,含笑道:“哀家來得突然,怪不得你。”


    宣瑾自然知道太皇太後為何而來,隻是太皇太後並未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她也隻管裝聾作啞,反正有夏熾陌在, 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太皇太後為難, 連宣瑾自己都沒察覺,已在不知不覺中莫名的信任夏熾陌。


    不過薑還是老的辣,寒暄幾句後,陳氏掃了一眼在座的人, 便道:“哀家有幾句話想與太後單獨說, 其他人就都先退下吧。”


    宣瑾心裏一咯噔,還是麵不改色,夏熾陌則怕母後為難宣瑾直接拒絕,宣瑾本來心意就不定,若是再被母後施壓幾句,別說下嫁,怕是又要拒她以千裏之外, 那她可就前功盡棄了,怎麽也不肯走。


    陳氏不悅道:“怎麽,哀家想跟太後說兩句悄悄話也不能了?”


    夏熾陌撇著嘴道:“有什麽話不能當著兒臣的麵講?”


    陳氏冷笑:“隻怕說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話中意思再明白不過,夏熾陌還要反駁,被宣瑾用眼神阻止,還示意她先行避開,夏熾陌這才不清不願的退出去。


    陳氏則更加不高興了,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她的苦口婆心竟抵不上宣瑾一個眼神,瞧陌兒在宣瑾跟前一副沒出息的樣子,陳氏隻覺痛心的很,同時亦感慨,宣瑾到底有何魔力,能讓陌兒如此為她?


    陳氏將宣瑾仔細一番端詳,真真是花容月貌,常言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陌兒自小當男孩兒養,心性像極男孩,實也怪不得她,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後,突然問道:“宣瑾來宮中已有十一年了吧?”


    宣瑾垂首道:“十一年零六個月。”


    陳氏道:“記得這麽清楚,想必這些年過得並不如意。”


    宣瑾沒有應話,其中甘苦豈是一兩句話所能囊括。


    陳氏也沒有追問,繼續道:“想當年先帝要納你為妃時,哀家還曾極力反對,後宮的女人太美並不見得是件好事,隻怕是紅顏禍水,用美色迷惑君主而誤國誤民,還好隻是哀家杞人憂天,你進宮後不但沒有擾亂後宮,還誕下皇嗣,實則是大楚的大功臣。”


    宣瑾聽不出她這番話的真正意圖,隻道:“臣妾不敢當。”


    陳氏擺了擺手:“你不必謙遜,哀家也是從皇後做到太後,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後,別人眼中看似風光,實則其中苦楚隻有咱娘倆兒心裏最清楚,既要掌管這偌大的後宮,還要防著爭風吃醋的狐媚子,一刻不得閑,而這些還是明裏,暗裏做的那些事更是見不得光,別說旁人不理解,就咱們自己良心這一關就過不了,隻是身不由己,這都是咱們的命,也是身為一國之母必須要承受的。”


    宣瑾知道太皇太後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麽多話,沒應話隻沉默聽著。


    果然陳氏突然話鋒一轉道:“陌兒的事,想必你已全知道了。”


    宣瑾點頭,神色如常道:“不錯,隻不過是景王如實告知,而非臣妾有意窺探。”


    陳氏深深歎了一口氣,“陌兒對你豈止推心置腹,簡直將生死都交與你手中。”


    宣瑾自不能承認她與夏熾陌的關係,隻虛應一聲。


    陳氏道:“這女扮男裝的其中緣由,不知陌兒有無告訴你,唉,哀家當年讓陌兒女扮男裝實則情非得已,若是可以再來一次,哀家絕不會行此錯招,陌兒吃了許多苦不說,還……”


    話說隻說一半,便停住了,宣瑾豈聽不出後麵的話,太皇太後的意思是,若不是如此,夏熾陌就不會喜歡女人,也就更不會喜歡她,心裏隱隱生出不快,世上女子何止千萬,夏熾陌不喜歡別人而偏偏喜歡她,自不是僅僅因為喜歡女人這麽簡單的理由,便淡淡道:“臣妾知道母後有話要說,請不妨直言。”有些話總需挑明。


    陳氏道:“好,哀家也就不饒彎子了,哀家原不該再管後宮裏的事,隻是你跟陌兒,一個是後宮之主,一個是哀家的心頭肉,發生這樣的事,哀家如何能袖手旁觀,哀家且問你一句,希望你能如實回答哀家。”


    宣瑾恭敬道:“母後請講。”


    陳氏盯著宣瑾的眼睛問:“你可喜歡陌兒?”


    宣瑾心知她會問什麽,隻沒想到問的如此直白,臉不由的一紅,有了些許羞色,不過很快就掩下,以她多年在宮中的生存之道,應付自是遊刃有餘,不答反問:“母後希望臣妾如何回答?”


    都是跌打滾爬熬過來的主兒,陳氏如何不明她的心意,淡淡一笑道:“哀家問你話,你倒反過來為難起哀家了。”


    宣瑾道:“咱們大楚一向以孝治國,臣妾怎敢違背母後心意,自是母後說什麽,便是什麽。”


    陳氏揚了揚眉道:“這麽說,不管哀家作何決定,你都答應?”


    宣瑾依然恭恭敬敬:“還請母後示下。”


    陳氏先道一聲好,跟著端詳了宣瑾好一會兒,就見她紋絲不動,不由得歎氣道:“難怪你能在眾妃嬪中脫穎而出,且笑到最後,光這份定力,旁人就要望塵莫及,何況你那份察言觀色的靈巧心思,旁人更是無法比擬,你能如此有肆無恐,實則是早就摸透了哀家心意,不錯,哀家打心底不同意你們,無論是名分,還是你們同為女人,你和陌兒的這層關係簡直就是荒謬絕倫,隻是陌兒她態度堅決,哀家實在拿她無法,不是哀家妄自菲薄,若陌兒真的一意孤行起來,哀家還真的束手無策,而且陌兒還拿著哀家最大的軟肋,哀家別無選擇,哀家實在虧欠這個女兒太多了,正如她所說,她不過是想跟相愛的人在一起,如此小的要求,哀家這個娘親如何能不答應?偏偏她喜歡上一個最不能喜歡的人,你是先帝的皇後,是哀家的長媳,現在卻跟哀家的女兒有這樣的瓜葛,哀家這心裏著實矛盾的緊,除卻這些,哀家再問你一次,你心中可有陌兒?”


    宣瑾看得出太皇太後並非隨口一問,而是關乎到她的決定,隻是這又要她如何回答,心中有無夏熾陌,這一點毋庸置疑,隻是占了多少分量,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能為夏熾陌拋棄一切嗎?宣瑾深思起來。


    陳氏沒有催促她,宣瑾需要考慮,至少說明她心中或多或少有陌兒,亦能明白她的處境,宣瑾需要麵對的遠比陌兒來得多,來得複雜,事到如今已不是她所能掌控,她不過是盡一個母親的責任,幫女兒做點事罷了,臨走時,陳氏丟下一句:“陌兒如此對你,是你的福氣。”


    夏熾陌什麽也沒問,隻說誰也不能幫她做決定,母後也不能。


    宣瑾問她:“那我呢?”


    夏熾陌想了一下才道:“隻要你的決定不是違心的就行。”


    宣瑾默然。


    太後下嫁不是小事,宣瑾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抉擇,然而夏熾陌卻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當大紅喜服送到宣寧宮時,宣瑾險些沒背過氣去,她的貼身侍婢吟雪吟霜這會兒才瞧出端倪,驚訝得下巴都掉了,敢情要嫁給景王的是她們家娘娘?夏熾陌下過令,不得透露半點她要娶宣瑾的消息,以免節外生枝,因此除了幾個親信,無人知曉此事,可惜宣琉璃被傷透了心,一早回了學士府,否則知道了真相,怎麽也要對水輕靈減幾分怨氣。


    紙終究包不住火,不知是從宣寧宮還是從景王府走漏了風聲,宮裏宮外迅速傳開,自又引得一片嘩然,當然不信者居多,畢竟景王娶韶華公主的旨意已下,怎麽可能娶太後,再則太後下嫁史無前例,更何況這其中還有一層叔嫂倫常,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還道是景王的政敵散發的謠言罷了,太後與景王的關係不清不楚,有這麽荒誕的傳言也不為怪。


    這幾日宣寧宮門庭若市,宣瑾自是知道都是為探聽虛實而來,隻端坐在鳳椅上以不變應萬變,畢竟無人敢當麵問她,旁敲側擊權當不知,旁人倒還好應付,宣瑾隻怕父親前來詢問,還好宣大學士耐得住性子,一直隱忍不發,否則宣瑾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不管如何決定,總要有個決定,隻怕再拖下去,由不得她做主。


    宣瑾想事想得乏了,正假寐養神,吟霜雖不忍打擾,還是走過去小聲說了,“娘娘,城陽郡主求見。”


    宣瑾已將城陽郡主的底線摸得清楚,包括她與夏熾陌的那點瓜葛,心知她為何而來,沒抬眼,隻懶懶的說一聲“宣。”待聽到城陽郡主請安聲,才睜開眼睛,賜了座後,笑道,“哀家這些天忙得不可開交,把郡主你這個客人都給怠慢了,真是不應該,郡主在宮中住得可好?”


    夏芷荀忙道:“多謝娘娘關心,各位娘娘都待芷荀如家人,芷荀一切安好。”


    宣瑾點點頭:“那哀家就放心了,哀家還怕你水土不服,不適應這南方天氣。”


    夏芷荀一聽立即接道:“芷荀此趟前來,正是向娘娘辭行。”


    “哦?”宣瑾一挑眉頭,“郡主先前不是答應景王,留下喝完喜酒再走的嗎?”


    夏芷荀一臉歉意道:“芷荀亦不想,怎奈昨日接到家中來信,說父王突然染病臥床不起,芷荀心下擔憂,恐怕是等不及了。”


    宣瑾點頭道:“百事孝為先,自是要回去瞧一瞧,那哀家就不挽留你了,景王可知此事?”


    夏芷荀道:“侍衛說王爺在娘娘處,芷荀就直奔娘娘來了。”


    宣瑾看了一眼吟霜。


    吟霜道:“王爺一早就來了,見娘娘在休息就沒打擾,現在正在小廚房。”


    自從那晚後,夏熾陌變得異常勤快,時不時親自下廚為宣瑾煲湯做點心,堂堂王爺放著國事不管,搶著做下人的活兒,也不怕旁人笑話,宣瑾嘴上說過她幾回,心中實則很有感觸。


    說曹操,曹操到,就見夏熾陌端著一隻青瓷碗笑臉盈盈的走進來。


    夏熾陌一進門就看到了夏芷荀,外人跟前不好太隨意,便把湯碗遞給吟霜。


    吟霜會意,伺候宣瑾用下。


    夏熾陌親眼看著宣瑾喝下後,滿意的點點頭,這才回歸正題,聽說夏芷荀要回北川,也跟宣瑾一樣當即就答應了,與宣瑾各自賞賜了一些禮物,又說了一些體麵的話,讓夏芷荀去了。


    吟霜知她們有話要說,也識相的退下。


    夏熾陌並不急著說城陽郡主之事,先殷切的問道:“瑾兒,今日的珍珠雞湯味道如何?”


    宣瑾直了直腰,輕輕“嗯”了一聲。


    那晚之後,任憑夏熾陌軟磨硬磨,宣瑾都沒再同意夏熾陌的非分之想,還刻意拉出一段距離,不過有些事發生了,一切就都變了,宣瑾現在見到夏熾陌,總有別扭的感覺,夏熾陌越殷勤,她越不自在。


    夏熾陌自然不滿意宣瑾敷衍的態度,她可辛苦了一個時辰,當然如此煞費苦心,更是有目的的,為此她還特地跟太醫要了一些滋補的藥材加在湯裏……誰讓宣瑾那麽狠心,竟生生躲了她一個月,宣瑾能忍,她可忍不了,光看著宣瑾,都想將她生吞活剝了。


    “瑾兒……”夏熾陌軟綿綿的聲音響起時,宣瑾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對上夏熾陌的目光,更覺發怵,夏熾陌絲毫不加掩飾,眼睛裏赤.裸裸的放出渴望的光芒,宣瑾自然知道她想要什麽,心裏一顫,連忙用話題岔開:“城陽郡主突然回去,恐怕沒那麽簡單。”


    夏熾陌現在隻想做一件事,魂魄都被眼前的女人勾走了,哪有心思管其他,隻希望那補藥快快發揮效果才好。


    “北川王韜光養晦已久,這次城陽郡主進京,明裏進貢,實則打探朝中虛實,若是我沒估錯,定是想借你我成親這次機會,以反我為名,樹旗幟造反。”


    夏熾陌斜歪在椅子上,嘴上說著正事,眼睛則癡望著宣瑾,宣瑾穿著緋色鳳袍,上麵繡著金絲牡丹,鬢間插著一根金鳳簪子,垂下幾粒珍珠,一如既往的端莊華貴,夏熾陌卻臆想著她不著一物時的撩人之姿。


    宣瑾如何瞧不出她眼中的別有深意,心中微惱夏熾陌的不正經,此刻她們可還處在正殿之中,這要進來個人,該成何體統,避開她的目光,看著地麵的青石地磚,淡淡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允了城陽郡主回去,就不怕北川王再無顧忌?”


    夏熾陌察言觀色,瞧出宣瑾的閃躲,輕笑一聲,徑直起身走上前,挨著宣瑾坐了,看著宣瑾臉上湧起的羞色,到底按耐不住,在她唇上吻了吻,這才道:“城陽郡主大張旗鼓而來,多少雙眼睛盯著,自不能明著為難她。”


    靠得這麽近,宣瑾覺得甚是不自在,想讓她移開些,又怕她得寸進尺,隻暫且忍下,同時好奇夏熾陌態度,疑道:“莫不是你另有打算?”


    夏熾陌也不瞞她,笑道:“我已在城陽回去的途中埋下伏兵,她走不遠,北川王那隻老狐狸,不怕他女兒成為山賊的壓寨夫人,大可一路打過來。”


    宣瑾這才放下心,難怪夏熾陌不急,原來早有部署,也明白夏熾陌的用意,城陽在路上被人劫了,就算北川王明知是夏熾陌所為,也不能公然要人,反過來還要依仗夏熾陌幫她找回女兒,突然想起一事,按著扶手,不禁嘲笑道:“這麽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你倒舍得。”


    夏熾陌一時沒聽出她話中意思,怔怔的看著。


    宣瑾冷笑道:“你可真當無情,前些日子還噓寒問暖,獻盡殷勤,這會兒就翻臉無情,也不怕人家芳心碎地,枉費人家當初衣不解帶伺候你一回。”


    夏熾陌這才會意,宣瑾這是在吃城陽的味?又是好笑又是竊喜,宣瑾的性子還真不是一般的磨人,都過去一個月了,才想起來吃醋,亦想到宣瑾定是查過一番,才知她跟城陽的舊事,天地為鑒,除了表麵文章,她跟城陽可是半分瓜葛都沒有,不過她喜歡宣瑾如此在意她,做那麽多,可不就做給她看的,笑道:“瑾兒真是多心,天天陪在你身側我都嫌時日短,哪有還閑情雅致招惹其他姑娘,倒是你,為何處處躲著我?”說著還故意磨蹭著她的耳鬢。


    宣瑾耳根一紅,隻覺燥熱,若是跟夏熾陌沒那層關係,倒還好辯白,偏偏她們已親密如斯,如此避諱,反倒有嬌柔做作之嫌,便垂首沒有答話。


    “母後昨日叫我前去,問到你我之事,瑾兒,你可都準備好了?”夏熾陌貼在她耳邊輕聲道,聲音雖是溫柔,依然能聽得出夏熾陌問這話時並無底氣,殷切中帶著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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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瑾對上她的眼眸,看到的果然是深深的擔憂,夏熾陌似乎隻在她們倆的事情上才無自信,哪怕她已萬事俱備,宣瑾看著她道:“你方才也說了,北川王有異心,我若真嫁給你,反對的又豈止北川王一個,難道真要為滿足你我一己之私,而引起戰亂?”


    夏熾陌鄭重道:“我自知江山社稷的重要,所以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至於北川王,他早就蠢蠢欲動,不是我小瞧他,就憑他的實力,連雪山都翻不過。”


    “可是……”宣瑾滿腹理由,說多了已變陳詞濫調,卻也隻能千篇一律的說,此事不妥。


    “瑾兒,我知道你對我的心,還不足以堅定到毫不猶豫的嫁給我,但是你既然已經開始猶豫了動搖了,為什麽不索性放開呢,想想那晚,多麽美好,我想今後的每一天都如此,讓我名正言順的寵你疼你,好不好?”


    夏熾陌的眼裏寫滿真誠,讓宣瑾再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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