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嘿嘿地笑了起來,像一個剛做完壞事的孩子。


    ·


    玉清做完手術之後,我便陪著他開始了從家到醫院的往復式生活。


    他也果然遵守了承諾,對治療毫不抗拒,表現得積極而勇敢。每次化療完,他總是笑容滿麵,像個戰場險勝的將軍,我則往往麵帶愁容,像個丟盔棄甲的逃兵。


    或許女人天生就是這樣糾結的動物。


    在他得病之初,我害怕他軟弱,害怕他抗拒治療,離我而去;而當他表現得無比淡定,非常配合的時候,我卻又覺得他過於勇敢,過於不在乎了。


    人哪有不怕死的呢?


    終於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玉清,你真的不怕嗎?”


    他想了想,笑了一下,這一次他沒有讓我對口型,也沒有比劃,而是扯過一張紙,寫下了一行字:


    人之悲歡,恰似草木一枯一榮;人之哀樂,譬如螢火一明一滅,


    合生當下,除死生再無大事;清風徐來,羨長波不慕古今。


    對著那行字,我看了許久,最後終於明白了我和他之間的區別——他早已超然物外,看清了自己,隻剩我獨立於人世,還困守著這份眷戀。


    人與人之間看世界的視角總是如此地不同,他把自己的死看作是鴻毛浮水,一羽渡江,我卻把他的死看作是末日壓頂,泰山將崩。


    我突然抱住了他,無論他如何推·揉,安撫,我始終不肯撒手,隻顧摟緊了他的脖頸,從黃昏一直到日暮,像一隻樹懶摟緊了一棵孤樹。


    ·


    自從他術後,我感覺日子過得很快,再見美雪,已經是十二月中旬了。


    那是一個下著小雪的上午,她突然來敲門,在開門的剎那,我幾乎沒有認出她來。


    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帶著帽子,站在門外瑟瑟發抖,她的皮膚還是那麽白,隻是不像原來那樣晶瑩剔透了,而是一種病態的蒼白。


    她進屋後,脫下了羽絨服,我發現她瘦了很多,不僅是身體瘦了,精神也有些萎靡。


    “季燃呢,沒跟你一塊來?”我問。


    “沒有,他公司有事。婁老師最近恢復得怎麽樣?”


    我轉過頭看了看玉清,玉清笑著比了個ok的手勢。


    她笑著放下了營養品,連坐也沒坐,又說了幾句話,便藉口有事要離開。


    送她上車時,我問:“你最近沒什麽事吧?”


    她表情一愣,淡淡地一笑,“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


    隔天下午,我去舊城區的一個醫院給玉清取藥,又再次遇到了美雪。


    她開著那輛紅色瑪莎,正行駛在我前方的不遠處,回想起她昨天的異樣來,我忍不住給她打了個電話。


    “美雪,你在哪呢?”


    “在家啊。”她說。


    “哦。”


    “怎麽了?”


    “沒事,就是覺得昨天見麵太倉促了,因為玉清的病,我也有好長時間沒有和你一起逛過街了。”


    “嗯,改天我給你打電話吧。”


    “今天不行嗎?”


    “今天……我有點不舒服。”


    我笑了一聲,“好啊,那我等你電話。”


    掛掉電話之後,我便駕車跟在了她的車後,她並沒有把車開向家裏,甚至沒有開往市區,而是沿著一條外環路,把車開向了郊區的一個小鎮,最後泊車在了一家快捷酒店的停車場裏。


    我把車停在路邊,有些奇怪地望著眼前這家髒兮兮的快捷酒店,心裏感到萬分詫異。


    先不說這酒店極為老舊,連停車場也坑坑窪窪,就算她真有事需要住店的話,為什麽不去免費的季氏酒店呢?


    退一步說,如果她來這裏是為了私會情人,所以不方便去季氏酒店,那麽以她的財力和潔癖,應該也會選擇更好的地方,而不會蝸居在這樣一個髒亂差的快捷酒店裏。


    我一邊在腦子裏分析著各種可能性,一邊死死地盯著美雪的紅色瑪莎。


    美雪自從進入停車場後,一直沒有從車裏出來,直到酒店門口出來一個男人,她才打開車門,迎了過去。


    那個男人個子矮小,麵容猥瑣,仿佛一隻猴子一樣幹瘦。他見到美雪後,突然笑了起來,用一隻手攬過美雪的腰,便用手揉·捏著她的屁·股,美雪卻完全沒有反抗,像一個木頭人一樣站著,任他擺·弄。


    不久之後,他便摟著美雪進了賓館。


    我忽然感覺車裏惡寒刺骨,我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找了一個視野寬闊的地方泊了車,隨後給玉清打了電話,告訴了他我的發現和我所在的位置。


    “我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去,你一個人吃飯沒問題吧?”


    他因為沒了舌頭,隻能安靜的聽著,所以問完之後,我便直接掛了電話。


    很快,我收到了他的微信回覆:


    “我一個人沒問題,你自己千萬小心!不要闖進去,也不要貿然報警,我感覺她好像沾了毒。”


    我心裏咯噔一聲,在我的印象裏,玉清的感覺總是纖細而敏銳,像螞蟻的觸角一樣,隻要是他作出的判斷,鮮少會出錯。


    我後移了座位,在座椅上躺了下來,專注地盯著酒店門口。


    幾個小時過去了,美雪卻一直沒出來,直到夜幕降臨,我才打開了空調,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沒睡多久,我就突然醒了過來,發現頭頂烏雲密布,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天上突然飄起雪來。我打開了雨刷,看了一眼車外,美雪的車還在,我籲了口氣,又淺淺睡去。


    小雪是在第二天清晨停止的,明艷的陽光很快穿過雲層照了下來,地上的殘雪反著光,像砂糖般透明。美雪直到黃昏時分才從酒店裏出來,與她同行的,還有幾對男女,他們個個精神萎靡不振地縮著頭,走到酒店門口時,紛紛眯起了眼睛。


    我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照片中的美雪眼神空洞,步履虛浮,像在雲朵上行走的木偶一樣。


    她啟動車子之後,我又慢慢地跟上了她,她開車的速度時快時慢,路上險些撞上搶道的電動車,在快要進入市區時,她竟然還闖了一個紅燈。


    我看準了一個車輛稀少的路段,加快了車速,按著喇叭,把她的瑪莎逼停在了路旁。


    她先下了車,表情憤怒而慌張,在我下車對她對視的瞬間,她的表情裏又摻雜進了一些迷茫。


    我並沒有跟她客氣,直接握緊了拳頭,照麵就給了她兩巴掌。


    她捂著臉,眼睛瞪得大大的,裏麵蓄滿了久違的淚水,她沒有說話,好像被我瞬間打懵了一樣。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經過剛才膽戰心驚的追逐,我對她既擔心又失望,甚至我在心裏還有一絲委屈。


    我很想告訴她:“你可以出軌,但絕不能找那樣猥瑣醜陋的男人;你可以吸毒,但絕不能聚眾淫·亂,沒有底線;你也可以墮落,但絕不能墮落到現在這種程度。因為你畢竟是老娘苦苦暗戀過,苦苦等待過多年的女孩啊。你在侮辱了自己的同時,也侮辱了我們之間的曾經,那些我珍視的,小心收藏了多年的曾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兔子的殺人回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匹馬孤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匹馬孤征並收藏兔子的殺人回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