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個身子探出去的那刻,邢霏的眼睛也被夜風凍成了一條窄線,那些遠遠近近的霓虹也不再是亮麗的風景,裹著菜香的灰煙倒成了割喉的利刃,隨風鑽進嗓子眼,嗆得她眼睜不開,嘴巴也張不開。


    可就是這樣,她還是努力扒住窗沿,把腦袋探去了外麵,這一看,那顆懸著的心也隨之徹底涼了——原本黑咕隆咚的後巷這會兒竟亮起一團無比明亮的火,火心裏,那個才用孩子手段耍了自己的郝天朗被幾根電線纏掛在牆邊,那張不算難看的臉早被火燎出幾道黢黑,隻有那呆滯的神情在這樣的夜色裏久久印刻進了邢霏的眼——郝天朗就這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死了?


    也幾乎是同時,一個推著雜物桶的服務生站在連通餐廳和後巷的那扇門前,被眼前那個渾身纏滿電線、整張臉都被火光縈繞住的男人驚住了,愣了半天,突然撒開了手握著的塑料桶,整個人以一種精神失常的狀態尖叫著折回了餐廳。


    就在他撒開手的那個瞬間,桶裏的廚餘垃圾閃崩一樣地沿著桶沿傾瀉出來,裏頭的湯汁油水也跟著一股腦地淌出來。


    要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桶,裏頭盛的都是高油高脂的剩菜飯,被火星沾上的瞬間,火就不再是著幾根電線那麽簡單了,巨大的火海瞬間沿著那些油水流淌的軌跡攤開,很快便蜿蜒出了巷子。


    如果說眼睜睜看著一個才對自己使過壞的家夥死在眼前對邢霏是種折磨,那這會兒看著那具屍體被大火迅速吞噬就更讓她接受不了了。


    就聽她大喊一聲,個頭才過160的小法醫下一秒已經順著窗子一躍去了外麵。


    十分鍾後,剛好在附近交警隊核驗閆潔停車情況的鄭執趕到現場,一邊擦汗一邊攔住同時趕到正準備往裏噴水的消防員:“同誌,不是說有電路火情嗎?我們有個人還在裏麵呢,你這麽一上水,裏頭我的同事不是危險了?”


    上了強勁兒的護犢子精力氣別提多大,就是平時總保持著高體能活動的消防員連甩幾下也沒把人甩開。


    最後沒法子了,消防員舉起那隻戴著厚手棉的手指給他看:“看見沒,沒電。”


    “哦哦哦。”鄭執尷尬地鬆開手,緊跟著喊和他一起來的楊呐,“你,去看看邢霏在哪兒呢?真是的,好端端的法醫又去當什麽火警?”


    他念念叨叨地說的全都是數落的話,可明眼人哪個聽不出來他話裏話外都是關心。


    看著遠處連片的房子前畫起了水橋,才對邢霏升起那麽一丟丟好感又讓嫉妒心占了上風。


    “誰說不是呢,好端端的法醫去當什麽火警?”


    “楊呐……”她這個態度屬實讓一頭包的鄭執不滿,扭過頭才要數落,腦袋又被楊呐伸來的指頭怎麽轉過來怎麽推回了原位。


    楊呐:“隊長你是不是瞎,沒看見傅紹言就在那兒站著呢麽?還有……”趁著他們隊長沒發飆,她又搶答說:“不是你說的?他們倆跟狗皮膏藥似的,邢霏在哪兒傅紹言就在哪兒?”


    被她懟到啞口無言的鄭執象征性地張了張嘴,終究無言——難怪這女的沒人敢要,太彪!


    “老傅……”懶得和她多說的鄭執使勁兒蹭了兩下下巴,大步流星地朝傅紹言的方向跑了過去。


    邢霏果然也在,就是才幾個小時沒見,好好的姑娘弄了個一臉黑不說,身上還不停在冒煙,人往旁邊一站,手總不自覺地伸出去撣煙。


    “邢霏,下回可別往火裏竄了,水火無情,咳咳,再說電路著火不能直接用水滅火,你這麽衝進去……”他一麵撣一麵咳,冷不丁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直接掐滅了那縷煙。


    鄭執看著麵無表情的傅紹言,身體不受控製地朝邊上閃了閃,他以為傅紹言這回鐵定要教訓人了,卻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到的是一句:“回頭我學一下攀岩,回來教教你,免得拉個閘也這麽危險。”


    ……


    鄭執讓傅紹言的腦回路搞得無語,卻不知道更讓他無語的事還在後麵,捂著被子緩倒氣的邢霏把手一揚,露出了被子下的東西,這下不光鄭執沒話說了,就連做什麽都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傅紹言也驚了,原來邢霏這趟“跳樓”不光是為了拉閘救火,還以一己之力把郝天朗的焦屍背了出來,做警察的人都知道,保護現場大過天,可和那個已經一片狼藉的陋巷比起來,邢霏保護下來的這個現場顯然重要得多,因為邢霏的及時出手,才讓郝天朗後腦勺上的傷還保持著新鮮,趨於長條形的淤痕,手按下去有清晰的骨擦感,郝天朗在死前曾被人用條形鈍器重擊過。


    “楊呐呢呢,過、過來幫幫幫幫忙。”邢霏噘著嘴,借著旁邊伸來的手輕輕把郝天朗的屍首放落在地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在那張沾滿灰塵的臉上越發地清透起來。


    傅紹言說她是心急救火才跳下去的,說對一半,除了這個,她還很氣,氣那個凶手搶在自己收拾郝天朗之前就提前下了手,更氣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做了案。


    她是法醫,是警察,不是擺設!


    *


    發起彪的結巴有著口條利索的人所沒有的震懾力,特別是這會兒的邢霏還是那種渾身黢黑的打扮,搞得慣性主場的楊呐聽見使喚也不敢廢話,自己穿戴好又開始幫她,手腳勤快的程度一度讓楊呐懷疑這還是不是她自己的身體了……


    “你說也是奇了怪了,碰上你我怎麽都不知道反抗了?”


    刷的一把手術刀幹淨利落地從眼前劃過,鼻尖上的冷風甚至都還沒散,拿刀的人已經劃開地上人的前胸,看著那熟悉的內髒在高彈燈的照射下映入視野裏,僵站在一邊的楊呐自覺沒趣,蹲過去開始幫忙,她是真的奇怪,自己的年紀好歹大這結巴十歲,口齒也比邢霏利索得多,怎麽有些時候隻要邢霏開口,她就不敢多說話了呢?


    眼見著難搞的手下就這麽被製服了,心服口服的鄭執點著頭示意傅紹言跟他去另一邊說說案子,當聽完前因後果後,他發愁地撓了撓腦袋:“我的人今天別的事沒幹,就差把東城這片能停車的地方翻個遍了,硬是沒有閆潔停車的記錄,交警隊我剛才也去了,最近一年閆潔唯二的幾回違章都在他們公司附近,沒在東城這塊地,還有那個郝天朗,應該不是意外死亡,可要說是同一個凶手幹的,他們的死法又不一樣,你說會是因為時間緊,才被迫換了殺人手法,還是說根本不是一個凶手幹的?”


    鄭執嘮嘮叨叨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根本沒發現這會兒的傅紹言就沒在聽他的。


    又是午夜,不同於前一天的大雪彌漫,這會兒的天上一閃一閃亮了好多星光,像遠處望,天上的星和地上的燈交匯成一片,造出一個絢爛而靜謐的夜晚,在那些閃亮的顏色裏,有一縷剛才被他捕捉到的氣味到了這會兒早被風吹得不見了。


    他搓搓手,“是不是一個人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麽是這幾個人?”


    鄭執點點頭,說得有理。


    “我剛剛已經讓白色風車的老板回去調9月13日那一整天的流水了,不管是刷卡還是微信總能找著人頭,就是一個一個過篩子吧,也要把那天、是誰、在這、做了嘛,給我找出來!”


    “這家餐廳級別不低,剛才等位的時候我看了一下,34桌客人,19桌刷卡,15桌微信,想找出這人,應該不難,怎麽,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沒啥沒啥。”受到驚嚇的鄭執又習慣性地掏出一根牙簽咬在嘴裏,自己默默嘀咕,難怪自己做到刑警隊長就沒再往上升職,敢情人家專家吃個飯都知道查人頭?變態吧!


    罵完又想起傅紹言會讀心術,於是趕忙背過身去,指著遠處正一點點熄滅的火情說:“等會兒過去看看不?”


    “鄭執,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每回做了虧心事就喜歡顧左右而言他?”


    “那有沒有人告訴你說實話的你有多討厭?”嘴裏的牙簽咬得老高,鄭執哼了一聲又搖頭:“不對,除了說實話的時候你特討厭外,我發現你還挺會演。嘖,邢霏,我胳膊疼,邢霏我屁股疼……”


    光說不算,這位刑警隊長還撅起屁股開始表演,他以為傅紹言會氣吧,卻不想人家非但不氣,還斜著眼睛盯著他的屁股說:“老鄭,你該減肥了。”


    ……


    兩個人打打鬧鬧,並沒注意遠處那塊遮擋住解剖區的帷幔後頭,那個手拿電鋸、正準備切開郝天朗頭骨的女人身子突然晃了晃,噴出一口東西來。


    邊上的楊呐才換好工具準備回來幫忙,剛好看見邢霏的這口老血噴在了郝天朗的屍體上,那一刻,楊呐整個人都傻了,“你、這是咋了?”


    可惜沒等有人回答,邢霏就咚的一聲躺倒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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