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傘,名為幽冥,乃是集萬千惡魂,凝練七七四十九日而成的至邪之器。據傳其威力絕倫,即便是邪修見之,亦會心驚膽戰。


    這樣一個陰邪的法器,顯然與雲義正派仙尊的身份不大相符,是以剛一祭出,便令旁邊的雲晨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小師叔為什麽會邪修的手段??


    雲晨心裏隻覺不可思議,再聯想到雲義之前說的話,便更覺疑惑重重。


    鹿呦對這傘,倒是印象深刻。


    前世第一次和雲義見麵,他一身玄衣,佩劍尤腥,執著一把紅色油紙傘,自一片茫茫雪階走來,極鮮豔的顏色下,是一張蒼白地有些病態的絕世麵容。


    鹿呦第一眼還以為自己見到了來自陰間的使者,直到他衝她俯下身,替她遮了風雪,她才看清這人是青雲宗的清月仙尊。


    在此之前,她其實還與他有過一麵之緣,隻不過太短暫,連他長什麽樣都沒看清。


    那個時候,陳最剛帶著她回青雲宗。作為首席大弟子,還未跨進山門,他便被一眾迎接而來的弟子團團包圍。


    這裏麵有陳煥枝也有沈仲蘭,人很多,也很擁擠,鹿呦看著他們陌生,他們看著鹿呦也是陌生,不知不覺地,她就被人擠到了最外圍。


    剛下過雨,台階濕滑,不知何人撞了她一下,差點摔倒之際,突然出現一人,將她虛虛一攬,卻又很快放開。


    鹿呦回過神,隻來得及看到一抹清雋如山的背影,長身如玉,白衣勝雪,不染纖塵。


    這時的陳最也終於從妹妹的撒嬌癡纏裏抽出身,走到了她身邊。


    鹿呦眨了眨眼,好奇地問道:“阿最,他是誰呀?”


    陳最朝著台階下俯瞰一眼,意外道:“小師叔?他怎會出現在此處?”


    畢竟是宗門第一美,又是雲境界的劍道魁首,所以鹿呦聽了不少關於他的傳聞,也見過不少他的畫像。


    隻是,都比不上見到本人來得的震撼。


    在那樣一個絕境之地,他的出現,簡直是類似一束光的存在。


    盡管鹿呦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來。


    雲義喜著玄衣黑袍,身上總是帶著空靈的冷意,而鹿呦對他的第一印象,還停留在那抹飄然的白色背影上。


    她一直以為,這個仙尊,是個不染俗塵,清冷至極的人,所以再次見到的時候,沒能把那個一身肅殺之氣的男子和他聯係到一起。


    等反應過來,求生欲已經先一步控製了身體,向他發出了求救。


    成為他的寵姬後,鹿呦也不是沒有再見他穿過白衣,隻是次數不多,屈指可數。


    一次是她的生辰,那一次她逃的遠了一點,從青雲宗山腳跑到了來安城,可還沒跑多久,就又被兩個仙侍給揪了回去。


    他一身白衣,端坐於荊桃花樹下,寬大的袖袍上沾染了些許粉色花瓣,本應是一幅俊雅唯美的畫卷,可那雙墨黑如潭的眼卻冷厲地令人發抖。


    鹿呦很沒出息地認了錯。


    為了讓這人息怒,她主動抱了他,還親了他,本以為他會不為所動,沒想到他後麵竟慢慢軟化了神色。


    可就算是這樣,她晚上還是被他給折騰的不輕。


    難捱的歡愉裏,她泣吟著將他的後背撓出一道道血痕,他毫不在意,且變本加厲,甚至在情動之時,伏在她耳邊低聲威脅:“還逃嗎?若再有下一次,本尊便把你丟進無盡深淵去洗個澡再回來,那裏的風景不錯,魔物也很多,說不定你會喜歡,阿吟覺得呢?”


    鹿呦:“……”


    第二日,這人仍是一副衣冠楚楚模樣,隻不過送了她一串獸骨做的風鈴,說是生辰禮物。


    誰要他的禮物?


    鹿呦咬牙切齒。


    還有一次見他穿白衣,是在第二年的某個夏天,早上還是風度翩翩的出門,晚上回來卻是滿身鮮血。


    他當時一身戾氣,對著一臉發懵的她,冷聲嗬斥道:“誰讓你進來的?”


    “我……”鹿呦話還沒說完,便被他用靈力推出了房門。


    現在想來,他那一身傷,應該就是被後山那個瞎眼老太太所弄的吧?


    隻是為何呢?


    那個老太太究竟是何人?竟然能令雲知還這個大魔鬼跪在地上,默默忍受她的打罵和淩虐……


    在鹿呦胡思亂想間,前方的打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兩個人的修為都高的離譜,他們打地驚心動魄,昏天暗地,鹿呦卻看地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甚至連兩個人的動作都看不太清。


    沒辦法,跟這兩個人比起來,她的修為實在是太低了。


    不過鹿呦也不覺得可恥,畢竟她才多大啊,這兩個人都是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修為不高才奇怪。


    她已經是盡可能地修煉提升自己了,可畢竟才修煉三年,跟同齡人相比,算是佼佼者,但是跟這些修煉百多年的大佬比,那就是一個芝麻一個西瓜,沒有可比性。


    鹿呦有時候也在想,怎麽她遇到的人就一個比一個還強大呢?


    後來想想,現實畢竟是現實,不像前世看的小說,主角一步步升級,打怪,哪怕遇到反派boss,對方實力超強,勢力超高,卻怎麽也弄不死一個弱小如螞蟻的對手。


    想想都覺得扯淡,她要是反派,實力都能毀天滅地了,還跟對方講什麽道理,來什麽迂回曲折?直接找到把人砍成幾段,不就行了嗎?


    修真界一向殘酷,鹿呦是知道的,她前世修為弱,所以一直低調做人,盡量苟命。


    這一世,好不容易拜了個厲害的師父,有了堪比天才的資質,可以讓她嘚瑟嘚瑟了吧,身邊的人又一個比一個妖孽,實在是讓人毫無成就感。


    鹿呦歎了口氣。


    雲義跟對方打地難舍難分,卻也沒忘記給鹿呦罩個保護結界,隻是雲晨他就完全沒管了。


    雲晨倒也沒傻到一直待在原地,他稍微恢複點力氣後,就偷偷往鹿呦那邊靠近,哪裏知道雲義背後跟長眼睛似的,他才摸過去沒兩步就又被掀倒在地。


    “噗!”


    雲晨捂著胸口吐了一口血,他不甘地咬了咬牙,繃起青筋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姬懷朔在靈海裏簡直要給他跪下了:“算我求你了大哥,您老暫時消停點行不?這可是兩個頂級大佬的戰鬥,一不小心被波及,就可能神魂俱滅。你不顧念咱倆的死活,也想想你師妹嘛,難道你舍得扔下她,就這麽憋屈地死了?”


    雲晨沉默了半晌,撐著劍緩緩站起來,“你說的對,我不能就這麽死了。”


    姬懷朔總算鬆了口氣:“想的通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現在打不過你師叔,不代表將來也不行。你體內的本元之息是我從未見過的強大,你好好修煉,假以時日,未必比你師叔差。”


    雲晨此刻也算完全冷靜了下來,他再憤怒,再不甘,打不過小師叔那是事實,有這氣餒的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麽才能盡快提升修為。


    整個穀底都被這兩人打鬥的餘波所包裹,根本就無法出去。


    雲晨想了想,幹脆往山洞裏退去,不管怎樣,先把受傷的身體修複好再說。


    隻是他剛剛靠近洞口,便有幾道紅色的厲光朝他逼來,竟是從打鬥光圈中亂泄飛出的靈力。


    那速度極快,猶如閃電猛地躥至了身前,他受傷之後,反應已不及之前靈敏,再要舉劍橫擋,已是來不及。


    正當他以為要硬生生承下這幾道攻擊的時候,平地裏突然揮來了一道黑色的劍芒,帶著銳不可當的威勢將所有紅光斬地粉碎。


    雲晨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小師叔竟然會幫他?為何?


    不及細想,他便被一道靈力揮進了洞內。


    峽穀上空,身著白衣的男子懷抱七弦琴,懸空盤坐,繡著紅色彼岸花的衣衫被狂風吹的烈烈作響,他素手翻飛間,竟是快地隻剩下殘影。


    他嘴角仍舊帶笑,剔透若琉璃的眼眸依舊微微彎起,在這樣緊張刺激的戰鬥中,竟是一派優雅從容之態。


    雲義眯了眯眼,漆黑眸底漸漸漫上一抹興味,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強大的對手了。


    幽冥傘化出的陰氣惡鬼圍成了一個黑色的圓圈,幾乎替他擋下了所有攻擊,然而,對方奈何不了他,他同樣也奈何不了對方。


    他的劍術早已出神入化,修為又已臻至合體,不誇張地說,隻輕輕揮下一劍都有翻山倒海的威勢,可是他的劍氣卻根本傷不了對方。


    不,是還沒靠近,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化解了。


    此人修為竟是隱隱在他之上,倒是可以當做磨煉修為的銼刀,用上一用。


    他所修煉的乃是殺道,危險、死亡、極境,於他而言,皆是提升自我的良物。


    那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緊張刺激,能讓心髒劇烈跳動,產生極致的興奮。在短時間內,便可洞悉數十年才能參透的道義。


    雖然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卻實在令人難以抗拒。


    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他衣袖一拂,收起了幽冥傘,將自己全然暴露在了攻擊之下。


    雲義歪了歪頭,用劍抵擋的同時,白皙如玉的頸項緩緩繃緊,薄薄的皮膚下爆起數條青色脈絡,全身血液猶如紅色的岩漿猛烈地翻滾、燃燒,黑色的眸子漸起紫色幽芒,修長指骨也慢慢長出尖硬的指甲,竟是在瞬息之間,完成了妖化。


    他張開唇,舔了舔新長的尖牙,紫金色的眸子裏浸染出嗜血的興奮。


    撫琴的手指凝滯了一瞬,沈卿塵闔了闔眼,嘴角弧度反而加深,“有趣,竟是仙妖雙修之體。”


    而眼前,玄色衣衫的男子與手中黑色的長劍在刹那化作了一抹無色的光點,竟是無視這漫天的攻擊,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眉心微凜,如芒在刺,一道危險至極的氣息,帶著無邊的殺意悍然逼近額前。


    電光火石之間,沈卿塵伸出了手,握住了襲來的劍刃。


    寒劍顫鳴,卻不得再進分毫,然而劍氣凶戾,劃破了掌心,殷紅血液沿著白皙指骨蜿蜒滴下,濺在雪白色的衣衫,暈染出另一朵靡豔的血花。


    他竟是被傷到了呢,在那麽快的反應之下。


    笑容終於消失,沈卿塵抬起眼眸,看向對麵的男子,聲音依舊帶著微倦疏懶之意,“不到百歲便有此等修為,你,很是不錯。”


    雲義聲音淡淡:“不及前輩,修為深厚。”


    沈卿塵輕輕一笑,手腕一轉,收起了七弦琴,手中竟是也化出了一把暗紅色的長劍,長眉微挑,“既是興味相投,不若認真一戰?”


    雲義薄唇微勾:“正有此意。”


    ……


    這一戰,足足打了一夜,鹿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看睡著的。


    隻知道第二天早上醒來,周遭已經風消雲散。


    旭日東升,朝霞似錦,晨曦穿過密匝枝葉,投落滿地跳動的光影。


    遠處霧靄漸消,峽穀之中,有微風輕拂,風裏傳來淡雅花香。


    鹿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所在的蓮花法器靠在一棵參天大樹之下,而周圍一片安靜,平和的仿佛什麽也沒經曆過。


    鹿呦連忙抬頭看向空中,卻什麽也沒看到,昨晚打鬥的兩個人已經不見。


    “奇怪,人呢?”


    正是疑惑,便聽到樹底下傳來輕微細碎的聲響。


    她連忙低頭,卻正好看到,兩個持劍相向的男子,一人捅了對方的胸口一劍,兩個人俱是一臉蒼白,滿身帶血,看起來連站立都勉強,卻都眼神灼灼,嘴角帶笑,眉宇間有著盡興之態。


    鹿呦看的一愣,不是,這兩人有病吧?


    嘴角湧出鮮血,雲義率先抽出長劍,力不能撐地倒了下去。


    沈卿塵搖搖欲墜,嘴角亦是流血不斷,卻緩緩低笑起來,聲音帶著淡淡得色:“終是本王要略勝一籌。”


    倒在地上的男子輕嗤一聲,“不過如此。”


    鹿呦被他們倆這一身鮮血淋漓的樣子嚇地不輕,她趕忙跳下去,小跑過去將雲義給扶了起來,“喂,你沒事吧?”


    少女的手掌,嬌小又溫軟,泛著瑩白的光澤,她身上的清香味與花香味一起傳來,令他忍不住心神一鬆,他伸手將她抱住,按壓在了自己胸口,嘴角掛起清淺笑意,輕聲問道:“你是在關心我嗎?”


    鹿呦以為他傷成這樣,肯定是動不了的了,哪知這人竟還有這樣的力氣,她被按伏在他胸口,手臂上都被糊滿了他的血,甚至手肘還戳到了一處傷口,可他卻還在笑,一點不痛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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