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輿長峰。


    晨光熹微,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照進窗欞,驅散了一室的清寒。


    桌台上的蠟燭已燃盡,長澤風坐了一夜,仍舊不覺疲憊,他一手執著一卷書,一手旋起一絲靈力,隔空給自己斟了杯茶。


    門外,忽有敲門聲。


    有小童叫喊,“仙尊,錦繡坊的弟子來了,說是給鹿師姐新做的法衣製好了。您看,是直接讓他們送到這兒來,還是直接送去悠然殿呢?”


    長澤風拈起茶杯,想了想道:“先收下,等本尊挑選過後,再送去悠然殿。”


    阿呦這孩子對於穿衣打扮這一塊倒是向來不挑,但他作為師父,總想盡量給她最好的。


    小童領命,脆生生應了聲“是”。


    他正要退下,身邊忽地卷起一道清風,眨眼功夫,門前已站立了一名青衣女子。


    小童吸了口氣,急忙行禮:“弟子拜見碧落仙尊。”


    話音未落,原本緊閉的大門已被一道靈力揮開。


    長澤風直起身,嘴角帶笑,“師姐,你來了。”


    薑月白看了他一眼,走進來隨意往旁邊一坐,腔調散漫道:“是啊,來向你辭行的。免得你不知道情況,又不管不顧地跑出來找老娘,那我豈不是要被你煩死?”


    長澤風嘴角笑容微滯,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可是藍尋那孩子已經結嬰成功?”


    薑月白當初回到宗門最大的原因,就是為了她那個即將結嬰的大弟子,如今藍尋已經成功進階,她自然也該離開了。


    薑月白點點頭,頗為感慨道:“我本來還以為這幾個小輩裏最先結嬰的應該是陳最那小子。誰曉得,他竟無端生了心魔,結嬰失敗不說,還修為倒退,唉。”


    薑月白嘴上唏噓,心裏卻有些慶幸,要不是三年前聽從了長澤風的話,回宗看護著藍尋,指不定她也會出什麽岔子。


    藍尋是薑月白收的第一個弟子,從繈褓養到大,說是師徒,亦似母女,情分自然非比尋常。


    陳最結嬰失敗的事兒,長澤風也略有耳聞,心下亦是十分詫異。


    陳最這孩子向來道心堅定,天賦不凡,性子更是沉穩守矩,令人省心。這麽多年以來,他從修煉到做事,都從未行差踏錯過一步,沒曾想,卻在結嬰這件大事上出了紕漏。


    想到這裏,長澤風就有點心神不寧。


    阿呦也快到結丹的時候了,可她現在還在宗門外執行任務,若是出了什麽意外……


    不行,等她下次回來,就不能再讓她出去了。


    長澤風沉吟片刻,看向薑月白,眼裏閃過一絲無奈,苦笑道:“師姐,你是非走不可嗎?”


    薑月白眸光微閃,歪著頭勾唇一笑,“反正宗門裏有你和沈師兄坐鎮,我一個不管事的,留下來也沒多大用處。”


    長澤風心口微酸,半晌,歎了口氣,低落道:“師姐,師父他已經死了,哪怕你窮盡心力,他也回不來了。”


    薑月白臉色巨變,向來漫不經心的眼也冷了下來,“你越矩了,師弟。”


    她直起了身,逆光而站,“我來不是和你商量,隻是來通知你一聲。”


    長澤風垂下眼簾,掩去眸底晦澀,“我知曉了。”


    薑月白轉身。


    “師姐,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


    “若是當年,師父他不是為了救我而歿……你會不會、會不會對我另眼相待?”


    他眼眸微紅,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拙澀。


    “不會。”漠冷的聲音。


    青衣女子隻頓了頓,便大步離開。


    長澤風眼角泛濕,狼狽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桌上茶杯被他袖子掃翻,茶水流了滿桌,浸濕了書卷,他卻兀然不覺。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身體僵硬,突有弟子來報,“師尊,大事不好!鹿師妹的魂燈有異!”


    長澤風心口猛沉,袖子一甩,已消失在原地。


    ……


    阜西城外,山林裏。


    雷聲滾滾,風雨如晦,那聲嘯天動地的龍吟,伴隨著一道閃電劃破天幕。


    不過須臾,幾道黑影先後禦器降臨此處。


    “神龍降世!”


    一道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沉悶緊張的氣氛,此人臉型枯瘦,發須花白,眼中難掩震驚。


    “不止,看這雷劫似是九天玄雷,難道有哪位大能蒞臨此處?”


    另一人聲音年輕,看身形外貌約摸三十上下,可他耳朵尖立,瞳孔泛白,赫然是妖族修士。


    這兩個人正是四個邪修當中的另外兩名元嬰修士。


    兩人本是在另一處結界煉化那些遭難弟子的神元魂魄,突然聽到此處動靜,頃刻便趕了過來。


    九天玄雷,一般隻會在元嬰修士進階化神時才會出現。


    兩個人先入為主,理所當然地以為那個正在渡劫的人是哪個元嬰圓滿的大佬,並沒有想到渡劫的人不過才金丹。


    看著看著卻覺得有點不對勁,那神龍背上站著的分明是個少女,可那玄雷所劈之人,卻是地上一個閉目靜坐的少年。


    那妖修突然聳了聳鼻子,眼白擴大,閃過極度嗜血的興奮,“無垢之體!!”


    ———


    “主人,我隻能撐上十息左右!您盡快!”


    雷劫中,巨大的青龍馱著容色蒼白的少女盤旋在半空之中,剛剛還囂張不已的沈確,此時已被嚇破了膽,他兩股戰戰,跪趴於地,連動也動不了。


    淥瀾之碩大的瞳眸一轉,大吼一聲,從空中俯撲而下,一爪貫穿了他的胸口。


    沈確甚至連呼叫都來不及,便瞪著驚恐不甘的眼倒在了血泊之中。


    淥瀾之還不解恨,一腳踩爆了他的頭。


    敢欺負他的主人,真是找死!


    若不是有天道製約,他早就想出來弄死這王八羔子了!


    可惜,即便是現在,他也隻能為主人爭取不到十息的時間,等時間一到,天道就會察覺他的氣息,狠狠降下天罰。


    站於他背上的少女,根本無暇關注這邊的動靜,她正在竭盡全力地布下最後一個陣。


    “足夠。”她秀眉緊蹙,眸色堅毅。


    此陣,乃是【九龍護天陣】,九龍確實沒有,但卻有一條上古蒼龍。


    腦中忽然浮現了長澤風給她講這陣法時說的話。


    “此陣,堅如磐石,威力無窮,可抵禦數十名化神修士的聚合圍攻。但所布之法,過於殘酷霸道,你萬萬不可嚐試,切記。”


    鹿呦閉了閉眼睛。


    師父,對不起了,徒兒雖貪生怕死,卻也有想要守護之人,哪怕付出巨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主人,那幾個邪修全都過來了!”


    少女倏地睜開眼眸,咬牙輕喝,“等的就是他們!”


    雷聲不斷,又是一道紫紅色的閃電轟然劈下,乍明乍暗間,幾個黑影齊齊出手,揮出四道巨大磅礴的威壓,於虛空之中形成一股環形波紋,摧然逼來。


    電光火石間,少女穩立於龍背,手指緊扣,向天高舉。


    “燃我壽元,以血繪陣,以身祭天,九龍來朝,為我所用!”


    一道高亢的龍吟聲驀然劃破天際,青色的陣盤發出巨大的光芒,形成堅不可摧的壁壘。


    “砰”的一聲,兩股力量互相碰撞,轟地炸開,將四個黑影齊齊震飛。


    靈海中。


    原本還在興致勃勃給雲晨進行現場解說的姬懷朔,突然停下了聲音。


    他猛地瞪大眼珠子,難以置信道:“獻祭壽元!她居然獻祭壽元來救你!?”


    少年的身體,不可抑製地搐縮、顫抖。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暴躁,自他心口淩然升起。


    心,好像被無形的錐子狠狠刺進、捅破。


    撕心裂肺的疼痛,燃燒著所剩不多的神智,全身血液如同沸騰的熱油劇烈翻滾,這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將靈魂都要撕的粉碎。


    “啊!!!”


    痛苦的嘶吼,自腥甜的喉間憤然噴湧,少年咬碎了血齒,驀地睜開了雙眼。


    “轟”的一聲,紫色閃電勢不可擋地劈下。


    也照亮了那雙猩紅、暗沉的恣戾眼眸。


    暴雨,傾盆砸下。


    少年緩緩站起了身,他白衣染血,黑氣繚身,一頭長發隨風狂亂飛舞,明明是俊若神祗的臉龐,卻染著瘮人骨髓的邪煞。


    姬懷朔瞠目結舌,竟是不敢再說話。


    他、他、他竟然在雷劫下,強行突破了禁錮!


    這、這、這是怎麽辦到的?


    一股龐大的威壓,自雷劫中心陡然壓向四方。


    本應該在渡劫中脆弱不堪的少年,卻赤著腳,於雷電交鳴之下,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幾個黑影走去,漆暗的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赤裸殺意。


    淥瀾之受了一道天懲,痛苦不堪地蜷進了鹿呦的靈海中,她本人也耗盡了所有力氣,跌落於地,鮮血直湧。


    視線有些模糊,她艱難地伸出帶血的手指,“雲、雲晨……”


    少年頓住了身形。


    他慢慢轉過身,雙手顫抖,小心翼翼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不好!他已經結嬰成功!”


    那妖修驚恐的大吼一聲,率先便想逃離。


    他們原本以為是某個元嬰後期的大能在此坐地化神,本來還不敢輕舉妄動,可看了半天,才發現那渡劫的小子不過隻是個金丹圓滿罷了。


    神龍,無垢之體,極品靈石,金丹!


    任何一個拿出來都足以動人心魄,這四人本就是邪修,為達目的向來不擇手段,又怎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豈料,還沒開始施展全力,那正在渡劫的少年居然清醒了過來!


    要知道這可是九天玄雷,一個不慎,便要身死道消。


    可他倒好,完好無損不說,竟還能頂著雷電的威壓行動自如!


    而且他身上散發的,又豈止是元嬰初期的修為!


    如此威勢,竟令他這個元嬰中期的妖修都止不住發抖。


    四個人中,他修為最高,反應也最快,在其他三人還在懵逼的時候,已經化成一道流光要跑。


    然而,一股無形的力量卻從虛空之中猛地扯住了他的脖子,將他從空中拽了下來。


    少年輕啟薄唇,聲音暴戾,“死!”


    那妖修臉上露出極度恐慌之色,正要討饒,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到“砰”地一聲,整顆腦袋瞬間被炸成了血霧。


    其他三人終於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要禦器飛走,卻被一道巨大的威壓攝住了神魂,動彈不得。


    少年淡勾了勾唇,“想逃?”


    下一瞬間,他臉色猛地冷沉,張手於虛空一抓,將幾個人的頭蓋骨猝然捏碎。


    幾聲慘叫過後,周圍隻剩一片血色。


    身體倒下的瞬間,幾道金色的神魂臨次躥起,倉然想溜,卻被凜然飛來的一把銀劍,穿透了魂身,於刹那間散作輕煙,消失不見。


    靈海裏,姬懷朔咽了口唾沫,這小子怎麽比他還像個魔修,這要是奪舍失敗……


    姬懷朔不自覺打了個寒磣。


    四個邪修眨眼功夫,就死的幹幹淨淨,連身帶魂都化成了虛無。


    在場唯剩的兩個女修,皆是恐懼顫抖地說不出話來。


    “溫檀,是誰?”少年目光淡漠,不辨喜怒。


    溫檀本是戰栗不已,聽聞此話,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拽住楚禾往前一摔,牙關打顫道:“她、她,是她,她是溫檀……”


    少年眼睫微垂,目下無塵地看她一眼,嘴角浮起些許嘲意,下一秒就直接捏碎了她的喉骨,像扔什麽髒物一般,將她甩在了遠處的血泊裏。


    隻剩一個了。


    楚禾瑟瑟發抖,憑著本能往後倒退。


    少年眯了眯眼,抬起了手。


    胸前的發絲卻被懷裏的少女輕輕扯了扯,她閉著眼,氣若遊絲,“別、別殺她……”


    姬懷朔反應過來,提醒道:“小子,這女修看到了全部,斬草要除根,你可千萬不要心慈手軟!”


    “聒噪。”


    低沉的聲音,冷冽如刃。


    可下一刻,便見那渾身煞氣的少年,緩緩低下了頭,斂去所有冰冷,眸色輕柔泛起漣漪,靜靜地注視著他懷裏的少女,良久,溫聲道:“好,我都聽你的。”


    那聲音輕輕的,帶著不易覺察的顫動,像是初春的風,含著料峭的醉意,酥人心骨。


    姬懷朔:“……”感覺自己像個小醜。


    姬懷朔被氣的不行,但偏偏這個時候,他還真不敢跟這小子嗆聲。


    誰能料到,他居然從金丹越過了十二重修為,直接來到了化神。


    這尼瑪,話本子都不敢這麽寫!


    他放低語氣,“就算不殺,也得下個禁製,否則她要是把你的事情宣揚出去,你可就完了。”


    許是覺得這說法重量不夠,姬懷朔又加了一句,“你也不想從今以後被正派人士追殺,和你家師妹形同陌路,不複再見吧?”


    少年闔了闔眼,壓下眼底戾色,抬手給對麵的楚禾打下一道禁製。


    他微微側眸,問:“會治傷嗎?”


    楚禾抖著身體,戰戰兢兢地回道:“會,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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