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想的留下,可不是這樣的, 所謂的有個容身之處, 給口飯吃就行,那不都是客氣話嗎?


    即便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韓國夫人也該對自己好點, 捏著鼻子忍下自己侍妾的身份才是!


    怎麽會變成這樣?


    怎麽能變成這樣?


    她是一個人, 怎麽可能活的跟狗一樣?


    關在籠子裏, 毫無尊嚴體麵可言, 別說是表哥和表姑母,即便是仆婢侍從, 心裏都會瞧不起自己!


    七娘臉色白的像紙,想出言反駁, 可話是她自己說出去的,這會兒再自打臉,又算怎麽回事?


    就像被貓咬掉了一半兒舌頭似的,她嘴唇動了動,又無聲的和尚, 一雙秀目裏閃著驚懼的光,捂著肚子,楚楚可憐的盯著紀老夫人和平陽侯看。


    韓國夫人懶得看她這般惺惺作態,衛國公與昌武郡公也是一言不發, 昭和公主心知姨母已經定了心思,也不做聲,紀老夫人跟平陽侯倒是想求情, 可韓國夫人早就問過他們意思,這會兒再反悔,怎麽拉的下臉來?


    衛國公和昌武郡公還在這兒呢,怎麽可能當著他們的麵,欺負人家妹妹。


    院中詭異的安靜下來,沒有人做聲,隻有夜風靜靜拂過,楊樹的葉子剮蹭在一起,發出簌簌的輕響聲。


    仆從們很快送了狗籠來,精鋼鍛造,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約莫到成年女郎的肩膀那麽高,進去之後想站起來是不可能了,但若是蜷縮著身子,又或者是坐在裏邊兒,倒也還能將就。


    老平陽侯過世有些年了,這狗籠空置的時間也很久,厚厚的積了一層灰,還掛著蛛網。


    韓國夫人笑了笑,問七娘道:“你自己進去,還是我叫人請你進去?”


    七娘看著那個又髒又壓抑的籠子,眼淚不受控製的開始往下掉,目光裏寫滿了哀求,在紀老夫人與平陽侯身上打轉。


    “你不說話,我就叫人請了,”韓國夫人微微一笑,寒下臉來,道:“把她給我弄進去!”


    仆婢們聞言應聲,近前去拽起七娘,便將她往狗籠裏邊兒塞。


    七娘左右掙紮,卻難以對抗,驟然爆發出一聲痛哭:“表哥,姑母!你們救我啊……”


    平陽侯目光有些複雜,躊躇幾瞬,終於輕歎口氣,合上了眼。


    紀老夫人麵上顯露出一層薄怒,眉宇間更有些心疼,不是為了七娘,而是為了她肚子裏的孩子。


    “三娘,你向來心胸寬廣,何必真鬧成這樣?等孩子生下來,打發七娘走便是了,”紀老夫人抑製住火氣,低三下四道:“我年輕時候,沒過過幾天好日子,這會兒老了,隻想含飴弄孫,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這個老人家,好不好?”


    “不好!”韓國夫人毫不留情道:“你年輕時候沒過過好日子,是因為你男人沒本事,又不是我害的!你不樂意,下去找公公說,跟我說得著嗎?倚老賣老,簡直可憎!”


    這話說的犀利,真比刀子捅進心口還要叫人痛苦,紀老夫人身子一歪,險些摔倒在地,虧得被平陽侯攙扶住,才沒有真的倒下去。


    侍婢們送了十來把鎖頭來,韓國夫人走上前去,“哢嚓哢嚓”幾聲,將那狗籠鎖了個嚴嚴實實,聽七娘的哭聲愈加淒厲,這才冷笑道:“鑰匙呢?”


    女婢忙將那十來把鎖頭的鑰匙遞了過去,韓國夫人令人去取了把錘頭來,當著七娘的麵兒,把那十來把鑰匙砸的扭曲斷裂。


    “你不想做人,我成全你,”她看著七娘,麵籠寒霜,一字字道:“你既然自甘下賤,那就做一輩子狗吧!”


    七娘哭聲愈加淒慘,紀老夫人固然不在乎她,卻也在乎她腹中的孩子,再則,那畢竟是自己的娘家侄女,這樣被人磋磨,自己臉上難道就過得去嗎?


    隻是她方才隻說了一句,就被韓國夫人懟的遍體鱗傷,這會兒不敢再開口,隻央求的看著自己兒子。


    平陽侯也有些不忍,蹙眉道:“三娘,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樣折辱她,未免太過了些……”


    “她就是願意做狗,就是願意吃屎,就是自甘下賤,我有什麽辦法?”


    韓國夫人嗤笑一聲,看著他道:“紀明,咱們倆的事兒我還沒跟你分說,你哪裏來的臉麵,對我指手畫腳?你也配!”


    平陽侯目光倏然一痛,軟下聲音來,道:“三娘,我知道你惱我,氣我,也知道我該死,辜負了你,可咱們是多少年的夫妻了,別為這事傷了和氣,好嗎?你怎麽罰我,我都認了,隻是別說那些恩斷義絕的話……”


    喬家世代武勳傳世,無論是老衛國公與榮國公,還是現在的衛國公與昌武郡公,哪一個不是英氣斐然,儀表堂堂。


    或許正是因為見多了父兄的陽剛與英武,所以韓國夫人一遇上溫柔體貼的平陽侯,便生了傾慕之心,素日裏也最愛他這般的深情款款。


    可是現下,再聽他用這種語調言語,她真是一點兒波動都沒有了,除去惡心反胃,再沒有別的情緒。


    “紀明,”韓國夫人看著丈夫,道:“事發之後,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平陽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韓國夫人便又一次重複道:“事發之後,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呢?”


    她指了指籠子裏哀哀苦求的七娘,定定的看著他,道:“你可以告訴我的。告訴我你認錯了人,告訴我這個女人悄悄出現在了我的房裏,告訴我你的母親聯合外人,算計了你。可是你什麽都沒說。你信不過我,又或者,你心裏早就有這樣的念頭,事情發生之後,便順水推舟的繼續了下去。”


    “你的母親淺薄愚蠢,忘恩負義,那個七娘自甘下賤,連臉都能不要,而你,自私而又虛偽,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心裏邊兒算盤打得啪啪響。都說蛇鼠一窩,你們還真是般配!”


    平陽侯麵色微變,低聲喚道:“三娘,我會給她和孩子一筆錢,叫她們走得遠遠的,從此再也不回長安,咱們好好過,好麽?”


    “到了這個時候,你以為這隻是平陽侯府的家事嗎?”


    韓國夫人有些悲哀的看著他,道:“我見她肚子已經凸起,想來差不多四個月了?”


    平陽侯見她如此,心裏實在難過,合眼道:“是。”


    “現在是七月底,她有孕差不多四個月,那就是三月初懷上的,紀明啊……”


    韓國夫人的心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悶得她喘不過氣來,也叫她心口作痛,眼眶發酸:“明德皇後在二月底過世,她一去,我就病了。於公,明德皇後是國母,於私,那是我的堂姐,與親姐姐沒有什麽兩樣。三月初,喪儀沒都沒有結束,我還病著,你怎麽會覺得,我會在她的喪期之內跟你同房?如果你真的認錯了人,將她當成了我,那你對我真是半分尊重都沒有,如果你沒有認錯人——那你簡直就是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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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這個玩意兒,”她指了指七娘,幾乎抑製不住心頭怒氣:“你真覺得這個孩子能生出來?這幾個月以來,你聽說誰家有喜,即將添丁?皇後辭世,那是國孝!納個妾都是大罪,你算什麽東西,敢在熱孝裏邊生孩子?!你把皇家的臉麵放在哪兒?你腳底下嗎?!”


    平陽侯一直以來,都隻覺得最大的問題在韓國夫人那兒,隻要過了這關,便能萬事無憂,卻忘了這最要命的一茬,霎時間變了臉色。


    紀老夫人被孫兒衝昏了頭腦,這會兒被韓國夫人點破,終於驚懼起來:“這,這可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實在是誤會了!”


    “國法堂堂,誰要跟你講誤會?你們但凡對明德皇後有半分敬重,就不至於趕在喪期裏便做這事。”


    韓國夫人瞧她一眼,冷冰冰道:“老夫人,你要珍惜別人這麽叫你的機會,因為到了明天,禦史彈劾平陽侯府孝期納妾生子,罪在不敬,你的誥命會不會繼續存在,平陽侯府會不會繼續存在,都還是個問題。”


    紀老夫人哪知會有這般嚴重,心中惶然,聽完險些站不住身,勉強叫女婢攙扶著,嘴硬道:“你是紀家的媳婦,難道便能討到好嗎?”


    說完,語氣又軟下來:“這事兒是我做的不好,以後不提了,好不好?至於七娘,她從來都沒有懷過孩子,當然也不會生下來,三娘,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真是受夠了你這張嘴,從此以後,也不想再聽見它說話了,”韓國夫人冷冷的打斷她,道:“公公曾經是荒王黨羽,後來事發,是我厚著臉皮歸家,求伯父相助,這才保住了所謂的平陽侯府,後來,你是怎麽對我的?一天一副苦湯藥,我不喝就尋死覓活?老夫人,你的良心,難道都被狗吃了?”


    紀老夫人麵色漲紅,說不出話來了。


    “你們紀家要垮,純粹是自己作的,與人無尤,”韓國夫人目光在這院落裏轉了一圈,淡淡道:“不過,從今以後,這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平陽侯顫聲道:“三娘,你、你要與我和離?”


    “不是和離,是義絕。”


    韓國夫人看著他,漠然道:“和離?到了這地步,咱們還‘和’得了嗎?你以為喬家是祖傳賣包子的,由著人欺負?你在我堂姐的喪儀裏做出這種事來,可曾顧及到我半分?”


    她笑了笑,斷然道:“夫妻之情到此為止,你我自此恩斷義絕!”


    “不行!”平陽侯麵色漲紅,驚叫道:“我不同意,我絕對不同意……”


    “不同意?你有什麽資格不同意?”韓國夫人冷笑一聲,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他的臉上:“若不是我,平陽侯府早就被廢黜了,你既然享受了娶權臣之女的方便,這會兒也要知道,萬事都是有利有弊的,喬家說一,紀家配說二嗎?!”


    說完,又向衛國公道:“彈劾平陽侯府孝期失禮的事,還要請大哥多費心。”


    衛國公道:“放心吧,都交給我。”


    韓國夫人笑著道了聲謝,提起臂彎輕紗,道:“咱們回家去吧。”


    “不要走!”平陽侯麵色倉皇,撲過去攔住她,乞求道:“三娘,你當真半點情分都不肯顧念?我那麽喜歡孩子,你不能生,我也沒有埋怨過,更沒有聽母親的意思納妾,我的心意,你難道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韓國夫人像是被戳到了什麽痛處似的,冷冷盯著他看了半晌,神情忽然譏誚起來。


    “我本來不想說的,”她道:“夫妻多年,我想給你留點顏麵,現在,是你自己丟掉不要的。”


    平陽侯見她這般神情,不知怎麽,忽然心慌起來:“什麽?”


    “你不知道,我其實也喜歡孩子,我也想做母親。成婚之後,久久沒有消息,我便請名醫前來探脈,那大夫告訴我,我的身體沒問題。”


    “後來,我就叫他悄悄給你診脈,”韓國夫人憐憫的看著他,道:“他告訴我——你是沒有生育能力的。”


    “從前我不說,是因為你對我好,我怕你自尊心受挫,心裏難過,我舍不得,可是現在……”


    她語氣淡漠,冷冷道:“你算個什麽東西!”


    平陽侯聽得呆住,好半晌都沒做聲,直到韓國夫人走出一段距離,方才瘋了一樣的追出去:“你撒謊!明明是你不能生,卻誣賴到我身上……簡直,簡直可笑!”


    “那就拭目以待吧,”韓國夫人無所謂的笑道:“天下男人那麽多,比你好的不知凡幾,我應該很快就會有下一春,你看我到時候會不會生咯。”


    平陽侯麵色鐵青,神情近乎瘋狂:“七娘她,她明明有了身孕……”


    “鬼知道那是誰的孩子,”韓國夫人攤了攤手,幸災樂禍道:“你娘隻想著抱孫子,綠孫子也是孫子,叫她慢慢兒抱吧。”說完,便待轉身離去。


    “你撒謊,對,你在撒謊!”平陽侯恍若失魂,忽然伸手,想要扯住韓國夫人衣袖,昌武郡公眼疾手快,一腳將他踹開老遠。


    平陽侯癱倒在地,心亂如麻,回想著她方才說的那些話,又哭又笑:“騙子,騙子!你在騙我……”


    韓國夫人方才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紀老夫人雖也在告訴自己,說這都是假的,但心裏邊兒卻有個聲音在提醒她:這或許並不是韓國夫人信口開河。


    不能生的……其實是自己兒子?


    那七娘肚子裏邊兒那個,是怎麽回事?


    紀老夫人想起當初七娘異樣的殷勤,又想起兒子兒媳成婚多年都沒消息,但七娘隻是一次,卻懷了身孕,心裏隱約有了結果。


    心口悶痛,簡直像是有一把刀在裏邊兒攪,紀老夫人的喉頭漸漸湧上一股腥甜,“哇”的吐出一口血來,白眼一翻,就此昏死過去。


    “老夫人!”女婢們驚慌失措,院子裏亂成一團。


    七娘還被關在籠子裏,眼淚淌了一地,拍著鎖,哭求道:“快放我出去,快啊!”


    韓國夫人真有點不想走了:“這麽好的戲,滿長安都找不到第二出……”


    平陽侯神情崩潰,滿臉是淚,咬牙切齒道:“鬧成這樣,現在你滿意了?”


    韓國夫人冷冷看他一眼,忽然向後伸手,女婢怔楞一下,旋即會意的遞上了馬鞭。


    她起身走過去,手中馬鞭狠狠抽了過去:“這才一天,你就受不了了,可是,你們攪和了我整整十一年!滿意?我不滿意!不叫你們家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我心裏邊兒那口氣就順不了!”


    一鞭子打下去,身上就是一道血痕,更別說是這麽多下了。


    平陽侯文弱書生,哪裏挨得了這種打,癱軟在地,白著臉道:“你竟如此蠻橫妄為……”


    “紀明,我也姓喬!你要是覺得我會替你納妾養孩子還甘之如飴,那就錯了!”


    韓國夫人冷笑道:“你也不滿長安打聽打聽,我們喬家的女兒,有對人低過頭的嗎?也沒什麽別的長處,就是骨頭硬,不吃虧!”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抽人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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