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話音落地,便有內侍宮人應聲, 施禮之後, 退出內殿,顯然是去幫著太上皇收拾行囊,準備搬出宮去了。


    至於魏元同與劉崇望這兩位中書舍人, 卻是恨不能將腦袋塞到脖子裏邊兒去, 拚命減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上皇早知自己與長子的關係難以挽回, 卻不知他竟能做到這等地步, 連這所剩無幾的溫情假麵,都不肯再維係下去。


    “你, 你竟敢趕朕出宮?”


    他花白的胡須顫抖,顯示出主人此刻心中的不安與驚懼:“你當真要如此絕情?朕是你的父親, 是太上皇……”


    皇帝置若罔聞,撥弄著手中那串紫檀木珠,繼續道:“魯國公劉肇仁,佐命開唐,功勳累累, 隻因偶有怨言,竟被裴安誣告謀反喪命,海內冤之。今複其勳爵,還其家財, 令其長子樹義承爵。”


    兩位中書舍人冷汗涔涔,握筆的手都在顫,勉強將這旨意書寫, 終於聽皇帝道:“好了,就到這兒吧。這幾道旨意,交由中書令看過之後,下發到門下省去,驗證無誤之後,便明發天下。”


    兩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畢恭畢敬的站起身,應了聲:“是。”


    皇帝停了手上動作,將那串紫檀木珠握在手裏,淡淡看他們一眼,道:“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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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位中書舍人如蒙大赦,帶著書就的幾冊聖旨,躬身施禮之後,逃命似的離開了此處。


    內侍沉默著守在門外,目送他們離去之後,近前去合上了內殿的門,隻留下太上皇與皇帝、皇太子三人無聲的對視。


    臨近六月,天氣已經有些燥熱,不遠處的楊樹上棲息了一群蟬,不知疲倦的鳴叫,那聲音透過窗扉,隱約進了內殿,連帶著太上皇的心,都跟著浮躁起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嗯?”


    他站起身,步履艱難的來回踱步,麵容扭曲,語氣有點顛亂的道:“否決朕的政令,更改朕的旨意,還打算將朕趕出宮去?好,真是好……難道你還打算弑君嗎?!”


    皇帝道:“不至於。”


    “不至於?”


    太上皇聽他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便覺心頭一股火,忽的燒了起來,怒極反笑道:“難道朕還要謝過你的恩德嗎?”


    他麵上笑意淡去,眼眶通紅,暴怒道:“朕身為帝王,竟受此奇恥大辱,自古以來,便是聞所未聞,還不如一死了之!”


    皇帝抬起眼,靜靜看了太上皇半晌,忽然微微後傾,有些閑適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左手握住那串紫檀木珠,右手卻探到腰間,將那柄太阿劍解下,丟到了太上皇麵前。


    金屬質地的劍鞘落到厚實的地毯上,發出一聲不甚重的悶響,然而落到太上皇耳中,這低低的一聲,來的比九天雷鳴還要震撼。


    他麵色忽青忽白,雙目圓睜,死死盯著那柄劍看了良久,忽然抬起一腳,將其踢到了遠處。


    “如果你真有這等膽氣,三年前宮變那日便自盡了,何必等到今天?”


    “你不敢。”皇帝淡淡道:“說到底,你也隻是一個懦夫。”


    “父皇,這是朕最後一次叫你父皇。”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自己須發皆白,垂垂老矣的父親:“你能開國立業,自有你的過人之處,這一點,朕從來都沒有否認過,但與此同時,你也應該明白另一點。”


    太上皇目光冰冷的看著他:“什麽?”


    “你之所以能做開國君主,是因為朕晚生了二十年。”


    皇帝定定看他一會兒,道:“朕不打算殺你,雖然朕很想那麽做。朕希望太上皇長長久久的活著,看朕是怎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的,看朕如何開創盛世,彪炳青史。”


    “彪炳青史?就憑你?”


    太上皇像是被戳到什麽痛處似的,冷笑道:“賤婢之子,背父之臣,殺弟囚君,人神共憤!你也配說這句話?”


    皇帝聽他這般言說,也不動氣,隻淡淡道:“朕為何不配?假若朕能開創萬世未有之盛世,國強民富,四方皆臣,光芒與日月同,誰還會在意米粒大小的汙點?”


    他微微笑了一下:“太上皇,朕希望你能活到那一日,親眼見證這一切。”


    太上皇被他這等狂言驚住了,略一怔楞,便待哂笑,皇帝卻不再有耐心聽,轉頭向外,吩咐道:“請皇太子與唐貴太妃母子來,朕有話吩咐。”


    太上皇悚然一驚:“你要做什麽?”


    ……


    太上皇既有了往弘義宮去住的念頭,他的妻妾兒女自然也不能繼續留居在太極宮。


    內侍監高庸領著喬毓往顯德殿去思過,在這兒主事的便是內侍少監梁平。


    太上皇姬妾甚多,退位之後,更是廣納美人,有名分的便有二十七八人,沒名分的更是不計其數。


    梁平受令清宮,一邊兒吩咐人去將弘義宮收拾出來,另一頭便取了名冊,著人去請了宮嬪們來,叫收拾家當,兩刻鍾之後,便送她們出宮。


    皇城富貴,哪裏是弘義宮所能比擬,更不必說隻短短兩刻鍾時間,連庫房都不能看一遍,更別說是收拾細軟離去了。


    有宮嬪心生不忿,怒道:“太上皇是聖上生父,聖上怎能將父親趕出宮?此等逆行,非人哉!本宮要去見聖上,看他如何分說……”


    “哎呦,這是怎麽了?好好的人,怎麽就失心瘋了?”


    梁平笑微微的瞧著她,目光冷淡,吩咐左右道:“這位娘娘病了,送她去掖庭修養一陣兒吧,那兒風水養人,興許沒過幾天,就好了呢。”


    那宮嬪玉麵登時慘白,想要說什麽,還沒等出口,便被人掩住嘴,連拖帶拽的帶走了。


    有了這麽一個先例,再沒人敢作妖了,宮嬪們麵麵相覷一會兒,快步回自己住處,將值錢細軟收拾起來,免得自己出宮後日子難過。


    兩刻鍾時間說多也多,說少也少,尤其是在搬家這件事情上,更是少得可憐。


    時辰一到,梁平便吩咐去請人,半分情麵都沒留,浩浩蕩蕩幾十輛馬車,將宮嬪們與太上皇的幾十個兒女送到了弘義宮。


    太上皇的後宮裏最有分量的兩個人,便是章太後與唐貴太妃。


    梁平知道唐貴太妃犯了事兒,怕是再難翻身了,所以未曾理會,至於章太後,便該他親自去走一趟了。


    太極宮裏邊兒鬧出這麽大的事兒,即便章太後是個死人,怕也給驚醒了。


    出宮之後的太後,還算什麽太後?


    她打定主意要拖下去,令人關閉內殿的門,不肯叫梁平進來,她是皇太後,是皇帝的嫡母,難道他還真能叫內侍宮人將她架出去不成?


    兩下裏僵持了一會兒,便有內侍前來傳話:皇帝請章太後往偏殿一敘。


    另外又提了句:太上皇與唐貴太妃母子也在。


    章太後隻知道皇帝叫自己這一幹人等挪出宮去,卻不知是為了什麽,驟然聽聞這消息,還當是太上皇說動了皇帝,雖然覺得唐貴太妃母子倆梗在哪兒叫人惡心,但想著不必再搬出宮,心緒倒也略好幾分。


    章太後叫宮人幫著自己整理儀容,對鏡觀望之後,方才動身往偏殿去。


    她做了那麽多年的當家主母,後來也做過皇後,政治上的敏感總是有的,一進偏殿,便見太上皇鼻青臉腫,狼狽不堪,唐貴太妃那張引以為傲的麵龐也是再難入目,心下就是一顫,先自生出幾分不安來。


    皇帝似乎沒瞧見她臉上的惶然,意態閑適的倚著椅背,向皇太子道:“為太後搬個凳子來。”


    皇太子應了聲:“是。”又往不遠處書案前挪了個凳子過去,微微欠身,示意章太後落座。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章太後也沒有別的辦法,目光在丈夫和唐貴太妃母子身上一轉,驚惶不定的坐了下去。


    太上皇見狀,冷笑道:“人都到了,你想說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皇帝道:“朕隻是覺得,對於有些事情,太上皇一直選擇忽視與逃避,到了今天,有必要說清楚罷了。”


    太上皇不意他會這樣講,神情不禁有些複雜:“你什麽意思?”


    “朕知道,太上皇一直覺得委屈,覺得朕忤逆不孝,人神共怒,覺得朕應當神魂不安,日夜驚懼,才能勉強坐在這位置上,隻是今日,朕想告訴太上皇——這個位置很舒服,朕坐的心安理得,不覺得有任何愧疚與忐忑。”


    太上皇麵色驚怒:“你說什麽?!”


    皇帝沒有順從他的意思,再一次重複,而是道:“義寧元年,朕南擊段達,大勝而歸;義寧二年,朕陣前斬殺薛仁杲,平定隴西;義寧三年,朕擊敗宋金剛、劉武周,收複並、汾失地;義寧五年,虎牢關之戰殲滅王世充與竇建德,平定北方……”


    “太上皇,”他語調轉冷,一字字道:“崤山之戰前夕,是你親口向朕承諾,若得勝而還,便冊朕為儲君!”


    太上皇麵色鐵青,不發一言。


    “朕至今都記得那場戰役有多艱難,戰場中七進七出,殺得刀口卷刃,衣袖滿血,戰馬前胸中了六箭,後中三箭……”


    “太上皇,你記得你叫荒王做了什麽嗎?”


    皇帝神情是近乎寒冰的冷厲,幾乎是從牙齒裏擠出一句話來:“你明知我與許翎有深仇大恨,卻讓荒王將他引到太原去,叫家眷悄悄撤離,卻將我的妻兒留下!”


    皇太子早先聽人提過此事,隻心疼母親艱難,卻不知其中竟有這等內情,麵色旋即轉冷,目光掃向太上皇,神情冷的嚇人。


    說及此處,太上皇臉上不禁顯露出幾分愧色,然而不過幾瞬,便轉為憤恨:“當年之事,朕的確有不當之處,可你呢?”


    思及舊事,他潸然淚下,花白的頭發透著幾分暮氣沉沉的瑟縮,語調卻亢奮痛恨:“你殺了二郎,連他的兒女都不肯放過!”


    “你曾經向朕發過誓的,即便來日兄弟失和,也不會斬盡殺絕!”


    太上皇雙目圓瞪,忽然轉向太子,神情中是難以掩飾的惡毒:“你用你的兒女向朕發誓,說你會為二郎保留一絲血脈,可是你毀誓了!”


    皇帝神情微變,皇太子也是如此,章太後想起被殺的兒孫們,觸及情腸,潸然淚下。


    “朕沒有毀約,”皇帝說及此處,微微笑了一下,方才繼續道:“朕是殺了荒王,但是,朕也為他保留了一絲血脈。”


    太上皇聞言色變,章太後眼底更是驟然光亮起來,撲到近前去,迫切道:“他在哪兒?那孩子在哪兒?!是個兒子,是不是?!”


    皇帝麵上笑意愈深,到了此刻,他不必再掩飾自己的得意。


    “太上皇,你的諸多兒女中,你最為寵愛荒王,一來他是嫡出,二來,便是這兒子最為孝順,合你心意。”


    皇帝沒有看章太後,更沒有理會她的意思,而是向太上皇道:“可你有沒有覺得奇怪?陳昭儀和張婕妤屢次與朕為難,宮變當日,朕便將其處死,為何獨獨留下了唐貴太妃?”


    太上皇忽然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額頭青筋繃起,目光近乎癲狂,轉向一側冷汗涔涔的唐貴太妃。


    章太後心頭巨震,怔在當場,神情中盡是難以置信。


    “去抱抱韓王吧,”皇帝語調輕緩,向他們微笑道:“你們的好孫兒。”


    悉心栽培了幾年的苦果,終於能喂到太上皇嘴裏去,他心裏生出幾分難言的快意,揚聲大笑,轉身離去。


    太上皇眼眶充血,狀若惡鬼,撲上前去,掐住了唐貴太妃的脖頸,暴怒道:“賤婦,賤婦!你竟敢如此……”


    唐貴太妃麵色慘白,想要分辨,奈何脖頸被他掐住,半個字也吐不出。


    韓王蜷縮在母親懷裏,心驚膽戰的看著這一幕,哭叫道:“父皇,父皇,你不要打母妃!”


    他不說話還好,驟然開口,卻叫太上皇心中怒焰更盛。


    他抬手一揮,將唐貴太妃甩開,提著韓王的衣襟,仔細打量他麵孔,從眼睛眉毛,到鼻子嘴巴,越看越覺得像次子,心中的絕望憤懣也就越深。


    除去三年前過世的次子之外,韓王是太上皇最喜歡的兒子,因為韓王聰明,且同自己生的相似,隱約間帶著幾分次子的影子,總叫他覺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沒有離去,而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在自己身邊。


    哪知道,哪知道……


    太上皇恨得心頭滴血!


    皇帝登基,將他從皇位上掀下去,太上皇恨極了,但對皇帝的恨,遠沒有對次子與唐貴太妃母子的多。


    被一個不親近的人背叛,跟被自己愛若珍寶的人背叛,無疑是後者更為可恨,也更加不可原諒!


    長子不孝不悌,殺弟囚君;最疼愛的兒子其實早就背叛了他,還跟他的宮嬪珠胎暗結,生下孽子;最寵愛的幼子其實是孫兒,並非自己骨血……


    而當年與他兄弟相稱的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與他相隔陌路,還有的視他如仇寇。


    太上皇忽然大笑起來,笑自己蠢,也笑自己這一世,笑到最後,忽然流下了眼淚。


    人到了這地步,活著也是煎熬了。


    這個兒子可真是狠毒,雖然不殺我,卻叫我眾叛親離,備嚐苦楚。


    太上皇苦笑出聲。


    早先被他踢開的那柄劍便落在不遠處,他斂起笑意,目露獰然,近前去將其撿起,拔劍出鞘之後,緩步到了唐貴太妃母子麵前。


    ……


    “聖上,”皇帝與皇太子還未回到顯德殿,便有內侍前來回話:“太上皇將唐貴太妃與韓王……殺了。”


    皇帝淡淡頷首,又道:“他人呢?”


    “唐貴太妃母子死後,太上皇的精氣神兒也散了,暈倒在內殿裏邊兒,太醫看過之後,說是怒火攻心,傷了根本,”那內侍低聲道:“須得好生靜養才是。”


    “那便叫太醫院好生照看,”皇帝道:“替朕盡一盡孝心。”


    “是,”那內侍應了一聲,略一躊躇,又道:“還有便是,章太後留在內殿,眼見太上皇將唐貴太妃母子斬殺,似乎受了些驚嚇……”


    皇帝不甚在意道:“令太醫院好生救治罷。”


    內侍聞言應聲,施禮之後,悄無聲息的退走了。


    太極宮內走一圈兒,已然過了午時,皇帝看眼天色,道:“太子也回去用膳吧。”


    皇太子應了一聲,見父親麵色微沉,實在擔憂,略頓了頓,方才道:“今日之事,並非母後本意,父皇不要太過苛責她……”


    皇帝眉頭微微蹙起,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往顯德殿去了。


    皇太子心頭一突,躬身送他離去,原地駐足良久,終於還是長歎一聲。


    ……


    惹了事兒的喬大錘被高庸帶回顯德殿時,不免心虛膽怯,沿路有禁軍向她打招呼,都蔫噠噠的,沒敢回應。


    高庸知道她身份,對於皇帝所說的思過,便有些拿捏不定分寸,罵幾句這種事情他是不敢做的,上手打這種更是想都不敢想。


    常山王妃為什麽一直留在喬家?


    不就是因為喬老夫人舍不得管教女兒,剩下的人又沒資格管教她嗎?


    高庸對著喬毓瞅了會兒,心裏真是犯難。


    喬毓自己倒是很自覺,進殿之後左右看看,選定位置之後,主動站到牆角兒去了。


    高庸見狀微怔,不知怎麽,又湧出幾分笑意來,近前去說了聲:“委屈秦國夫人了。”


    喬毓忙道:“我自作自受,內侍監快別這麽說。”


    皇帝叫她來這兒思過,顯然不是跟人嗑瓜子兒聊天的,二人略微說了這麽一句,便沉默下來,對著自窗外投進來的日影出神。


    喬毓老老實實的站在牆角,眼見那日影從西斜挪到了正北,又逐漸開始往東邊兒斜,卻都沒等到皇帝回來。


    她昨晚喝了一肚子酒,其實沒怎麽吃東西,早晨略微吃了點兒,又急著進宮,折騰了大半日,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這會兒便覺得有點餓。


    隻是喬毓也有分寸,皇帝是叫她來思過的,可不是來吃飯睡覺的,她揉了揉肚子,仍舊在原地站的筆直。


    喬毓的肚子咕咕叫了第三遍的時候,皇帝方才回來,高庸忙不迭迎出去,想要問句裏邊兒那位怎麽辦,卻在瞧見他神情時偃旗息鼓了。


    已經過了午時,日光略微黯淡了些,樹影搖曳,散落些微陰翳。


    皇帝大步進了前殿,便往書案前去落座,一眼都沒往喬毓那兒瞧,靜坐良久,方才道:“擺膳吧。”


    高庸應了一聲,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一下喬毓的事兒,卻見皇帝抬頭看他,道:“朕使喚不動你了?”


    高庸心下一凜,忙道了聲不敢,躬身退了出去。


    內侍們很快送了午膳來,四四方方的十六個碟子,打碗蓋掀開,膳食的誘人香氣瞬間擴散出去。


    內侍遞了象牙筷子過去,皇帝伸手接了,又為自己斟酒,默不作聲的用了午膳。


    喬毓站在牆角,餓的前胸貼後背,皇帝用午膳的功夫,她肚子喊了三回,最後叫得嗓子啞了,就沒聲兒了。


    皇帝似乎沒看見她,也沒聽見那動靜,權當沒這麽個人,餘光都沒往那兒看一眼。


    喬毓雖然餓,但是不傻,見皇帝這態度,更沒臉主動開口了,跟條風幹了的鹹魚似的,在牆角站的端正。


    下午的時候,陸陸續續有朝臣求見,卻都被皇帝吩咐請了回去,而他自己,則對著滿案的奏疏忙碌。


    喬毓站了大半日,水米未進,說要死了肯定是誇張,但要說多舒服,那也是不可能的。


    日頭逐漸西沉,內殿裏的光線黯淡下去,宮人們掌了燈,又木偶似的退下,消失在視線中。


    傳膳的內侍又一次出現,晚膳要開始了。


    喬毓在牆角站了大半日,心裏有自責忐忑,有饑餓腿酸,還隱約有些不知所措來。


    馬上就天黑了,她該怎麽辦?


    蝙蝠似的,在牆角趴一晚上?


    皇帝大半日沒開口了,內侍宮人們更不敢做聲,倒是高庸,瞧出幾分端倪來。


    傍晚時分,蚊蟲都出動了,他親自去關窗,路過那牆角時,悄悄向喬毓使個眼色,示意她過去說話。


    喬毓注意到了,卻有些拿不定主意,梗著脖子想了半晌,終於還是過去了。


    皇帝麵前膳食還沒動過,正自酌自飲,見她來了,抬眼去看。


    “對不起。”喬毓低著頭,道:“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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