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聽她這樣講,便知不好, 下意識想往外跑, 哪知還沒等退幾步,就被常山王妃提著後衣領,拎了回去。


    “你個混賬東西, 沒一天安分!”


    常山王妃左右張望, 似乎是在尋找個趁手家夥兒, 喬毓在半空中張牙舞爪的掙紮, 連聲央求道:“姐姐,姐姐!姐姐不要打我……”


    喬老夫人看得不忍, 想要過去勸勸,卻被衛國公給攔下來了。


    “這事兒說大也大, 說小也小,趁機給她個教訓也好,”他低聲道:“如若不然,誰知道她將來還會犯什麽事兒?”


    喬老夫人有些猶豫,卻也知道兒子說的有理, 隻是她畢竟心疼女兒,如何忍心見她受罰,一時之間,神情中便顯露出幾分躊躇來。


    常山王妃是府中長女, 某些時候說話分量比衛國公都重,家裏非要找個能轄製她的,大抵就是喬老夫人了。


    喬毓眼睛尖, 瞥見這幕,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求饒道:“阿娘救我!你快勸勸姐姐嘛!”


    “這孩子好容易才回家,沒過幾日安生日子,你就要打她,叫我如何忍心?”


    喬老夫人歎口氣,站起身,道:“算了,我還是走吧,看不見的話,心裏會好過些。”


    喬毓:“……”


    常山王妃示意喬安將老夫人送回去,打發走內侍仆從,又將門掩上,左右轉了轉,卻沒找到什麽靠譜家夥兒。


    喬毓忙道:“姐姐,姐姐,找不到也沒什麽,你聽我解釋嘛……”


    她這話還沒說完,昌武郡公便從不遠處牆上取了拂塵,笑容殷勤,雙手遞給常山王妃了。


    喬宣這個賤人!


    喬毓神情有一瞬間的猙獰,在心裏怒罵了句,又想著跟姐姐討饒。


    哪知常山王妃接過拂塵,先在昌武郡公身上甩了三下:“我打她是因為她闖禍,你呢?明明比她大,卻不知道友愛妹妹!”


    昌武郡公平白沾了一身騷,隻得低眉順眼道:“姐姐教訓的是,我記住了。”


    橫插了這麽一杠子,喬毓心頭那口氣也順了,再看那杆拂塵,也不似先前那般不順眼,連求饒聲都停了。


    常山王妃教訓過昌武郡公,便輪到她這個罪魁禍首了,按在椅子上狠抽了二十下,才停下手去。


    那二十下是真的疼,喬毓趴在椅子上,齜牙咧嘴的哼唧了會兒,才慢騰騰的爬起來。


    常山王妃見她如此,又是氣惱,又是心疼,在她肩頭打了下,道:“四娘,你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還總是闖禍?跟人吵嘴沒什麽,打架也算了,這回怎麽連人都殺了?!”


    “他侮辱我,也侮辱二姐姐,我氣不過。”


    喬毓低著頭,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又不服氣道:“是他該死,殺了也就殺了。我有理有據,大義不虧,頂多就是說我偏激,‘議親’罪減一等,罰點銀子罷了。”


    常山王妃聽她說到“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麵色便冷下去了:“唐六郎真是那麽說的?”


    “我騙你們做什麽?”


    喬毓悶悶道:“在場之人那麽多,除去喬家人,還有另外幾家,我難道能哄得他們一起撒謊?”


    常山王妃靜靜看了她半晌,想起前不久小妹過世時的場景,心裏忽然難過起來。


    她歎一口氣,抬手摸了摸小妹的頭,輕輕道:“算了,殺了也就殺了。”


    喬毓原以為還要再被訓斥一會兒,聽她如此言說,卻是一怔:“姐姐?”


    “你二姐姐是喬家的女兒,也是聖上的妻室,大唐的國母,豈能容人輕侮?”


    常山王妃淡淡道:“唐六郎敢掛到嘴邊兒去說三道四,送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喬毓活動了一下有些痛的脊背,試探著道:“那我們……”


    常山王妃微微一笑,向衛國公道:“剛剛過了午膳時候,時辰倒來得及,你帶著她進宮請罪吧。”


    喬毓不滿道:“我才沒有罪,頂多也就是衝動了些。”


    “我沒說你有罪,”常山王妃笑道:“唐家死了人,咱們總要裝個樣子出來的。”


    “……”喬毓:“好的。”


    ……


    喬家這邊兒自有安排,唐家更是炸開了鍋。


    唐六郎雖是庶子,卻是南安侯的愛妾何氏所出,素日裏很得父親寵愛,而他的胞姐,便是現在的唐貴太妃,太上皇還沒退位時,唐貴太妃極為得寵,唐六郎也很是風光了一陣的,連帶著那脾氣,也給養的驕縱了。


    隻是南安侯寵愛歸寵愛,卻無法叫他承繼爵位,更無力耗費人情錢財,在長安為兒子謀個厚缺。


    唐貴太妃雖得寵,卻有章太後盯著,加之那時候太上皇與長子鬥的天翻地覆,如何能顧及的上唐家的一個小角色。


    南安侯的母親出身京兆韋氏,後來又做主為兒子娶族弟之女為妻,親上加親,她對於韋氏所出的兒子,當然也更加珍愛。


    一邊兒是愛妾與愛子,另一邊兒是母親、妻子與嫡子嫡女,南安侯隻能委屈前者,多給些財物寵愛,前程上的東西,卻無能為力了。


    因這緣故,他對於唐六郎這愛子,總覺得有些歉疚。


    這日唐六郎與族兄族弟一道出門打獵,南安侯是知道的,也沒往心裏去,可誰知唐六郎出門時還是活的,再回來卻是死了,這叫他如何禁受得住?


    “這是怎麽回事?”


    南安侯俯下身去,顫抖著手,去撫摸兒子冷卻的麵頰:“六郎,六郎你怎麽了?”


    唐六郎之母何氏聞訊趕來,顧不得別人,便撲過去伏在兒子身上痛哭,哭了一會兒,又去打唐三郎與唐十一郎:“我兒死了,你們怎麽還活著?死的怎麽不是你們?!”


    唐三郎與唐十一郎手足無措,僵立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南安侯夫人見鬧的不像話,眉頭微蹙,吩咐人將何氏拉開,又向南安侯道:“人死不能複生,侯爺節哀,隻是此後如何,卻該好生思量……”


    “死的不是你兒子,你自然說的輕巧!”


    何氏涕淚縱橫,控訴道:“六郎死了,最高興的便是夫人了吧!”


    南安侯夫人麵色驟冷,瞥她一眼,吩咐道:“帶她下去,不要在此丟人現眼。”


    何氏死了兒子,如何肯走,掙紮著推開抓她的人,跪下身去,抱住南安侯的腿哭道:“侯爺,侯爺,妾身與你隻有這一個兒子,你要為六郎報仇啊,不然,他在九泉之下也合不上眼的……”


    南安侯夫人冷冷剜了她身側仆婢一眼,嗬斥道:“你們都死了嗎?!”


    仆婢們噤若寒蟬,忙上前堵住何氏的嘴,又要將她拖走。


    何氏美貌,即便涕淚橫流,仍有種梨花帶雨的楚楚清姿,南安侯想起已經過世的唐六郎,熱淚盈眶,一腳將拉扯何氏那人踹開,護住她道:“我看誰敢?!”


    南安侯夫人冷笑一聲,吩咐人將何氏弄出去,南安侯執意不許,嗬斥仆婢們退下,夫妻二人撕破了素日裏的溫情假麵,場麵一時僵滯起來。


    太夫人拄著拐杖前去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已經年老,身形傴僂,然而手在拐杖上邊兒一壓,硬生生壓出了幾分沉然氣勢。


    “帶她下去,”太夫人望向何氏,神情中閃過一抹厭棄:“倘若她再敢哭叫一聲,即刻發賣出去!”


    何氏聞言打個冷戰,雙眸含淚,怯怯的看著南安侯,卻真的沒敢再吱聲。


    南安侯會對妻子冷臉,卻不敢如此對待母親,到近前去問安,又央求道:“阿娘,六郎沒了,阿冉心裏難過,這才……”


    他這話還沒說完,太夫人便掄起拐杖,狠狠打在他肩頭,南安侯忙跪下身去,不敢再說。


    “阿冉六郎,六郎阿冉,你眼裏隻有這兩個人嗎?!”


    太夫人心下怒極,又覺可悲,盯著兒子看了半晌,忽然丟掉拐杖,失聲痛哭:“侯府幾十口人,命都要沒了,你竟還隻顧著那幾個混賬東西!”


    說著,她便要去撞柱,慘然笑道:“與其來日家破人亡,不如今日死了,倒也幹淨!”


    南安侯忙上前去攔,扣頭不止,慌亂道:“阿娘如此言說,兒子百死難贖……”


    他也一把年紀了,低下頭的時候,頭發都透著花白。


    太夫人一陣心酸,垂淚道:“你隻覺得六郎死了,他可憐,何氏沒了兒子,也可憐,你有沒有想過六郎闖了多大的禍,一個不小心,興許唐家便要滿門傾覆?”


    南安侯心下一凜,口中卻幹笑道:“阿娘言重了,何至於此?”


    “兒啊,”太夫人搖頭苦笑:“你知道六郎都說了些什麽嗎?”


    南安侯麵色灰敗,勉強一笑,道:“六郎說出那些混賬話來,的確該死,可他畢竟也都死了,還要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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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且這麽說吧。”太夫人慘淡一笑,又問道:“我問你,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有個女兒,是宮中的貴太妃?”


    南安侯聽得一怔,神情黯淡起來,叩頭道:“當年,我不該瞞著阿娘,叫她進宮去的。”


    太夫人不置可否,第三次問道:“你可還記得,你投在太上皇麾下,在聖上為秦王時,屢次與他為難?”


    南安侯訥訥半晌,語氣漂浮不定道:“聖上寬仁,如何會同我計較,月前明德皇後喪儀,都令蔣國公為副使,阿娘,蔣國公做的事,比我要過分多了,他都沒事……”


    “你們這些人呐……”


    太夫人潸然淚下,卻沒接著前邊兒那一茬兒講,隻道:“我曆經四朝,見得事情多了,看得也略微遠些。多則三年,少則一年,你再看蔣國公府如何。”


    南安侯麵露慌亂,顫聲道:“阿娘,我,我……”


    太夫人撫了撫兒子的頭發,溫和道:“你還記得荒王嗎?”


    凶年無穀曰荒;外內從亂曰荒;好樂怠政曰荒。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惡諡。


    它的主人,便是太上皇與章太後的長子,也曾經是這偌大帝國的儲君。


    南安侯如何會忘記荒王,在他期待之心最盛的時候,甚至想過唐貴太妃之子是否能取代荒王,坐上那個位置,然而事實證明,那不過隻是妄想罷了。


    他慘然一笑,道:“記得。”


    “記得就好,”太夫人輕輕頷首,又問道:“荒王有五子三女,都是龍子鳳女,如何何在?”


    南安侯的身體驟然僵硬起來,仿佛被勾走了一縷魂魄,霎時間安靜起來。


    他叩頭到地,顫聲道:“兒子明白了。”


    ……


    說做就做,衛國公也不磨蹭,午膳都沒正經用,喝了幾口茶,便領著喬毓進宮去。


    他是正經的國舅,皇帝特許無召也可入宮,現下捎帶著喬毓進去,自然也是輕車熟路。


    戍守皇城的禁衛皆是出自高門,又隻在這一畝三分地打轉,瞧見喬毓那張與明德皇後相似的麵孔,都不覺有些怔神,想起長安近來瘋傳的喬四家四娘,心下便明白了幾分。


    宮闕重重,巍峨而又莊穆,喬毓是頭一次進宮,看什麽都覺得新鮮,隻是不知怎麽,又覺得對這一切有種淡淡的熟悉。


    她覺得有些困惑,想四下裏轉著看看,卻也知道此處不是衛國公府,由不得她胡來,便老老實實的跟著衛國公,叫禁衛引路,順著道路前行。


    沒等走到顯德殿,他們便先一步遇見熟人了,皇太子與秦王大抵是聽人通傳,先一步到此等候,微風習習,吹得衣袍拂動,當真玉樹臨風,一時雙璧。


    喬毓遠遠看見兩個外甥,腳步便禁不住快了起來,她隱約有種預感,見到了他們,這事兒便十拿九穩了。


    衛國公看她就跟匹脫韁野馬似的往前跑,真想找根韁繩將人給拴住,伸手扯住她腰帶,硬是將人給拽回去了。


    喬毓沒被捏住命運的後頸皮,卻被扯住了生命的尾巴,蔫噠噠的退了回去,老老實實的跟著哥哥往前走。


    衛國公心滿意足的舒口氣,卻覺遠處有人目光不善的往這兒來,抬眼去瞧,便見皇太子與秦王主動近前,微微蹙著眉,神情中似乎有些不悅。


    不知怎麽,他有點心慌,幫著喬毓順了順腰間絲絛,和藹笑道:“看你,亂糟糟的,沒個女孩子樣兒。”


    喬毓有些不自在的看他一眼,又去瞅兩個外甥,不知怎麽,忽然不好意思開口了。


    “小姨母,你怎麽進宮來了?”


    皇太子早就知曉事情原委,見她窘迫,便隻做不知,低頭看著她,溫柔問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意外?”


    是不是遇上了什麽意外……


    遇上了什麽意外……


    意外……


    喬毓腦海裏回蕩著這幾個字,抬頭看看他,心裏感動極了。


    這孩子真好,一點兒會叫長輩尷尬的話都不說。


    喬毓受用極了,又低下頭,歎氣道:“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我一點準備都沒有,你看這事鬧的……”


    皇太子聞言失笑:“交給我們吧。”


    頓了頓,又撫慰道:“別怕。”


    衛國公早知會如此,倒不覺得意外,略微說了幾句,便要往顯德殿去拜見皇帝,皇太子與秦王自然隨他們一道,剛到顯德殿外,卻見有個年輕禁衛迎了上來,示禮道:“聖上請兩位殿下與衛國公、喬家四娘進殿。”


    頓了頓,又道:“祖母與南安侯也在。”


    喬毓忍不住怔了一下,不是因為他所說的話,而是因為這禁衛生的實在英俊。


    軒眉俊目,氣宇非凡,雖然甲胄在身,但即便是低頭示禮時,也有種難以言表的雅正英秀。


    喬毓見過的美男子不在少數,皇帝雍容威嚴,皇太子冷峻挺拔,秦王溫潤如玉,喬家小輩兒們也是各有春秋,但若說最是端方雅正,這人卻是頭一個。


    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知怎麽,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見過他,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了。


    皇太子見她如此,倒沒有多想,一指那禁衛,道:“這是林縉,他的祖母,便是武安大長公主,論及輩分,我該喚他一聲表哥。”


    林縉聞言,恭敬應了聲:“不敢。”


    皇太子淡淡一笑,沒再多說,向他頷首,領著幾人往顯德殿去。


    秦王知道喬毓對這些人際關係一無所知,便同她介紹了幾句:“武安大長公主是太上皇的胞妹,昔年也曾征戰疆場,軍中很有聲望,父皇與母後都曾受過她恩惠,對她很是敬重。”


    說及此處,他若有所思道:“今日,她與南安侯一道進宮,怕是……”


    秦王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此刻已經到了顯德殿前,內侍監高庸親自出迎,將幾人請了進去。


    皇太子身份最高,便走在前邊兒,然後才是秦王與衛國公,最後則是喬毓,隻是不知怎麽,等到了內殿,皇太子卻將她拉到身邊去,叫與他齊頭並進了。


    喬毓心下有些奇怪,卻沒貿然去問,目光一掃,便見皇帝端坐上首,手中捏著茶盞,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茶蓋兒,自己這邊兒幾人向他問安,也隻是淡淡一抬手,示意落座,卻連餘光都沒往這兒瞥。


    喬毓見狀,倒覺鬆一口氣,目光一轉,便見皇帝下首處坐了個老夫人,一頭銀發梳的齊整,精神矍鑠,目光炯炯有神,暗自猜測那便是武安大長公主。


    大抵是察覺到喬毓的目光,武安大長公主側目去看,望見她麵容時,不覺顯露出幾分訝色。


    喬毓心知她是覺得自己與二姐姐相像,微微一笑,頷首致意。


    武安大長公主同樣報以一笑,看眼跪在殿中的南安侯,轉向皇太子,和藹道:“唐六郎大不敬,罪在不赦,南安侯教子不善,同樣有過,剛剛正向聖上請罪,打算削爵還鄉,終老此生了。”


    皇太子眸光平靜,未有波瀾,淡淡看了南安侯一眼,說了句:“是嗎。”卻沒再說別的。


    他不表態,秦王與衛國公更不會主動說話了。


    皇太子不喜歡唐家的原因有很多,從唐六郎那幾句罪該萬死的話,到太上皇身邊嬌嬌繞繞、屢次挑唆是非的唐貴太妃,再到太上皇為帝時南安侯朝堂之上幾次三番的興風作浪,不一而足。


    好容易皇帝登基,執掌大權了,他跪下來求個饒,服個軟兒,就想將之前的賬一筆勾銷?


    哪有這麽簡單的事情。


    這不是雲淡風輕的個人恩怨,而是皇帝與太上皇——這兩個居於帝國頂端的龐大利益集團之間的較量,成王敗寇,如果輸的是他們,現在墳頭草怕都有幾丈高了。


    武安大長公主見這情狀,便知此事怕是很難善了了,心下也是苦笑。


    她也曾經在帝國最高權力的中心打過滾兒,甚至為此付出過巨大的代價,現在她已經年邁,實在不願再摻和這些事,然而南安侯太夫人早先於她有恩,登門請求,委實不好推拒。


    武安大長公主年輕時便聰慧,年老時更是豁達,無法強求的事情,便不會執迷。


    她是對帝後有恩,但這恩情的分量是不會變的,今天用了,明天就沒了。


    她老了,也想著給兒孫留下幾分餘蔭,而不是耗費在別人身上。


    該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南安侯自己的造化了。


    武安大長公主有些疲倦的打個哈欠,在午後的陽光中,倚著隱囊,合眼睡著了。


    皇帝始終沒有吭聲,隻盯著手中茶盞看,其餘人更不會無緣無故的開口,南安侯跪在殿中,汗出如漿,想要擦拭,又怕這動作太大,隻得忍下。


    冷汗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淌,不多時,便在那平滑如鏡的地磚上留下了一汪淺湖。


    如此過了大半晌功夫,皇帝方才道:“唐六郎既已伏誅,此事便到此為止。南安侯,出宮去吧。”


    南安侯臉上卻沒有逃過一劫的欣然,反倒盡是驚懼。


    他還記得臨行前母親說的話:


    如若聖上削去你的爵位,準允你還鄉,那這一頁就算是掀過去了。


    如若聖上保留你的爵位,不再提此事,並不意味著他寬恕你,這隻是意味著,將唐家連根拔起的時機還沒有到。


    南安侯嘴唇動了動,膝行幾步,想要再說句什麽,內侍卻已經到了近前,客氣但不容拒絕的將他請了出去。


    直到南安侯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武安大長公主方才有些迷糊的睜開眼,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秦王含笑道:“再過半個時辰,便要準備用晚膳了。”


    “哦,”武安大長公主笑了起來,站起身,施禮道:“我也該回去了。”


    秦王站起身,道:“我送您出去。”


    武安大長公主笑著謝過他,向皇帝致意,一道走了出去。


    喬毓到這兒之前,腦海裏轉過許多個念頭,卻不曾想到最後,竟然如此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問題。


    從頭到尾,南安侯甚至沒有提過她的名字。


    按照話本子裏的走向,至少也應該撕上幾章才對啊。


    喬毓有點不適應了。


    天色的確已經不早,除去她自己,殿中便隻有皇帝、皇太子、衛國公與零星幾個內侍在,不知道為什麽,氣氛怪尷尬的。


    衛國公似乎也察覺到了,略微停了停,便起身告辭。


    皇帝頭也沒抬,擺擺手,叫他們出去了。


    “這也太順利了。”出宮的時候,喬毓同皇太子與衛國公嘀咕。


    皇太子笑問道:“不好嗎?”


    “當然好啊。”


    過了午後,日頭便漸漸西移,雖然還是明亮,日光卻染上了幾分橘紅。


    喬毓笑吟吟的說了一句,唇紅齒白,青春正好,暖紅色的陽光灑在她臉上,說不出的好看。


    皇太子就這麽看著她,心裏忽然湧上幾分難言的情愫來,似酸澀,似感懷。


    他在母親身邊度過了大半個童年,對於那時的他而言,父親隻是一個遙遠而又帶著幾分生疏的稱呼,而母親,卻是他的全部。


    她陪著自己讀書寫字的模樣,夏夜裏坐在床邊,靜靜幫他打扇的模樣,還有下雨時幫他撐傘時的模樣……


    每一幅麵孔,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也險些落到那樣的境地去,好在天可憐見,一切都還來得及。


    喬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摸了摸臉,正想問他一句,卻聽身後腳步聲傳來。


    幾人回首去看,竟是高庸追上來了。


    “四娘,聖上有幾句話想同您講,”他極客氣的行個禮,一抬手,道:“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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