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快!”


    喬毓說幹就幹,叫人牽了匹馬, 夾帶著喬菀前行。


    喬安、喬南、喬靜幾人跟從在後, 有點出乎她預料的是,喬靜翻身上馬時動作利落,功底很是不俗。


    喬靜察覺到她的目光, 有點小得意:“姑母, 我的騎射功夫, 可不比二哥小時候差。”


    喬毓讚許的笑, 向她略微點頭,催馬往邢國公府和寧國公府去, 叫了蘇懷信與許樟一道出門。


    都是勳貴子弟,又是世交, 喬安與喬南自然識得蘇懷信,隻是相處時,卻隱約有些隔閡。


    衛國公世子喬旬與蘇懷信年歲相仿,同樣出眾,時人以雙驕稱之, 相較之下,別家子弟都遜色許多。


    喬安雖不俗,但終究還差著火候,暫時還沒法像他大哥一樣力壓眾人, 在蘇懷信這個“前輩”麵前,總有種矮了一頭的感覺。


    也是因這緣故,當他們聽見蘇懷信喊出那句“大錘哥”時, 有種世界顛倒的玄幻感。


    “我二弟鐵柱,”喬毓指了指蘇懷信,向他們介紹,完事又同樣示意喬家四人,向蘇懷信道:“我的侄子和侄女們,你應該都認識。”


    兩方人在淡淡的尷尬中會了麵。


    許樟笑道:“幾日不見,大錘哥今非昔比了啊。”


    “還好還好,”喬毓笑道:“你呢,過得如何?”


    許樟想了想,借用她之前說過的那句話:“也還好。”


    男人都是要麵子的,喬毓說的含糊:“若是得了空,便去找我玩。”


    許樟領會到她的好意,含笑應了聲:“好。”


    ……


    一行人過去的時候,演武場正是熱火朝天,好些人圍在一起,興致勃勃的盯著場中看,叫好聲,唱衰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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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皇帝登基之後,為在長安養成尚武風氣兒專門設置的地方,隻對勳貴子弟開放,因這緣故,雖然各家各戶的郎君、女郎時有摩擦,倒沒鬧出過大事兒來。


    喬安是衛國公府的郎君,在這兒也是熟麵孔,門前下馬,驗證過身份之後,守衛便將他們放進去了。


    喬毓左右看看,聽這喧鬧氣氛,便覺周身血液都熱了起來,“嘎巴嘎巴”的掰了掰手指,震聲道:“我的刀呢?!”


    “……”蘇懷信眼皮子一跳,道:“大錘哥,你控製一下。”


    喬毓到了這地方,覺得渾身上下都舒服了,看喬安一眼,道:“這兒是怎麽玩的?跟我講講規則。”


    “很多,我撿重要的講,”喬安想了想,道:“此處禁止私鬥,禁止傷人性命,若要比試,便要在第三方見證之下進行,還可以參與賭局,按照勝負下注。”


    “這麽好玩兒?”喬毓躍躍欲試:“你們帶錢了嗎?”


    “沒帶,不過也可以暫且記賬,”喬南笑道:“到這兒的都是有名有姓之輩,真的毀約,丟不起這個臉。再則,畢竟是皇家承辦的……”


    喬毓會意過來,不再多問,正待往最熱鬧的地方去瞧瞧,就覺袖子被人扯了一下,扭頭去看,便見喬安興衝衝的衝人招手,隔著老遠,便道:“章興文,看這兒,快來!”


    喬毓不知這是誰,心下正疑惑,便聽蘇懷信體貼道:“是申國公府,章家的人,這也是皇太後的母家。”


    哦,喬毓明白了:敵對勢力。


    喬安好久沒這麽高興了,興高采烈的將章興文招呼過來,卻見他身後也跟了幾個人,男的女的都有。


    喬毓什麽都不記得,自然誰也不認識,許樟也是如此,蘇懷信隻識得男子,女眷卻見得少,不知誰是誰,一時有些遲疑。


    這時候,喬靜便要發揮作用了。


    “二哥剛才招呼的章興文,是申國公府的三郎,他的姑祖母,便是宮中的章太後,對著二哥說三道四的人裏邊,就數他聲音最大!”


    “哦,”喬毓興致勃勃的打量章興文幾眼,卻見那郎君年約二十,麵容英俊,體量卻瘦削,不禁有些遲疑:“他身手很好嗎?”


    “垃圾戰五渣,”喬靜不屑道:“他隻敢跟低門出身的人對戰,別人不敢贏他,幾次遇上二哥,就先稱病,要不就叫家將出戰。”


    “呸,”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薄,冷嘲熱諷道:“也不知道他脫了褲子,是不是少點兒什麽!”


    章興文等人已經到了近前,喬靜又不曾壓低聲音,故而一行人自然聽得真切,別人倒是還好,章家幾人臉上卻是青白不定。


    喬靜這才抬眼去看他們,敷衍著假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沒看見你在這兒。早知道就換個地方說了。”


    “……”章興文同樣假笑道:“沒關係。”


    喬靜又向喬毓介紹:“他左邊兒是安國公府吳家的六郎,身後是蔣國公府裴家的族侄裴十二郎,後邊兒那個不曉得是哪個屯子裏冒出來的……總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總跟我們家不對付也就是了。”


    對麵一波人兒:“……”


    喬家人的嘴,真是夠討厭的!


    喬毓聽她說了那麽多,就最後一句的有效信息最多,目光一抬,看向同行的兩個女郎,道:“她們呢?”


    “右邊兒穿湖藍色襦裙的是章家六娘,她是章興文的妹妹,左邊兒穿天水碧襦裙的是唐家九娘,她是唐貴太妃的妹妹。”


    “奇怪,”喬靜有些疑惑:“唐貴太妃剛進宮時,跟章太後鬥的你死我活,她們家的女郎,竟然走到一起去了……”


    章六娘與唐九娘:“……”


    喬家人的嘴,真是討厭極了!


    兩下裏都是認識的,又不甚和氣,往日裏見了,也是說不了幾句便會爭執,今日不知怎麽,喬安沒有急著開口,對麵兒也無人應聲。


    他們都是勳貴子弟,入過禁宮,見過昔年的明德皇後,也曾為大行皇後哭臨,現下再見喬毓,如何能不心生驚駭?


    章興文與吳六郎、裴十二郎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些凝重,半晌,方才道:“這位是……”


    喬安得意的抬起下巴:“這是我小姑姑,你們的長輩,都客氣點!”


    喬靜重複道:“客氣點!”


    章興文麵色微暗,卻沒言語。


    吳六郎神情複雜,望向喬毓時,眼底隱約有些敵意:“喬老夫人與喬老國公有明德皇後、衛國公與常山王妃、昌武郡公四個孩子,幾時又冒出來一個?難道,是老國公的風流債?”


    喬毓眉頭一跳,看他一眼,語氣輕巧道:“關你屁事。”


    吳六郎麵色一黑:“你大可以不回答,何必口出惡言?”


    裴十二郎麵色含笑,神情中略帶些輕蔑與得意:“吳兄勿要生氣,畢竟是武家出身,底蘊微薄,後嗣也粗野不堪。”


    時人講關中四姓,便是指河東薛氏,河東柳氏,河東裴氏與京兆韋氏。


    蘇懷信之母薛氏,便是出自河東薛氏,而眼前的裴十二郎,乃至於蔣國公裴安,則是出自河東裴氏。


    喬毓上下打量裴十二郎兩眼,道:“你說誰呢?”


    裴十二郎眼底有些譏誚,卻不直言:“誰惱羞成怒,便是在說誰。”


    “哦,”喬毓想了想,卻點頭道:“我覺得你說的很對。”


    裴十二郎眉宇間閃過一抹疑惑,旋即轉為哂笑。


    ——這是個傻子,聽不懂好賴話嗎?


    他心裏有點得意,唇邊的笑意還沒有完全綻開,便被迫收斂起來。


    喬毓抬手一拳,狠狠擊在了他下頜。


    裴十二郎隻覺下巴一陣劇痛,應聲倒地,喉嚨腥氣翻滾一會兒,驟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竟吐出一顆沾著血的牙來。


    “哇,”喬毓嫌惡的往旁邊兒躲了躲:“真惡心!”


    其餘人:“……”


    裴十二郎隻覺腦仁兒嗡嗡作響,胸腔齊鳴,五感俱失,甚至沒有聽清楚喬毓說的那句話。


    吳六郎麵色驟然變得陰沉起來,與裴十二郎同行的幾人也是如此。


    幾家人關係不睦是真,時常有口舌之爭也是真的,但不顧及嚴禁私自鬥毆的規矩,直接在這兒動手的,卻還是頭一次遇見。


    吳六郎既覺得失了臉麵,又覺這女人蠢鈍不堪,竟敢公然破壞規矩,深吸口氣,將笑容掛到臉上:“喬家姑姑,你這是壞了規矩的……”


    喬毓抬著下巴,洋洋得意道:“反正我粗野不堪。”


    誰也沒想到她就這麽痛痛快快的應了,對麵幾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一會兒過去,唐九娘方才道:“喬家姑姑,你總要顧及喬家女郎的名聲,不然……”


    喬靜兩手叉腰,先一步打斷了她:“唐九娘,你知道為什麽有的人隻能活個一二十年,但有的人能活到一百多歲嗎?”


    唐九娘道:“為什麽?”


    喬靜冷笑道:“因為他們從來不多管閑事!”


    喬菀哼道:“喬家女兒吃你們家大米了嗎?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唐九娘麵上一陣難堪,訕訕一笑,沒再說話。


    章興文咬牙切齒的看著這一幕,卻不同喬靜與喬菀糾纏,隻向喬毓道:“喬家姑姑,你今日亂了規矩,此處乃是皇家所設,嚴禁私下鬥毆,違者……”


    喬毓一攤手,無辜道:“可是,我沒有私下鬥毆啊。”


    “……”章興文一指癱倒在地的裴十二郎,怒道:“難道這都是幻覺?”


    “你是不是晚上沒睡夠,白天也開始做夢了?”


    喬毓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撓了撓頭,又走到方才說她是老國公風流產物的吳六郎麵前去了。


    “知道什麽叫鬥毆嗎?兩個人有來有往,那才叫做鬥毆。”


    “像這種,”她示範著往吳六郎臉上扇了一巴掌,無辜道:“叫做單方麵的毆打。”


    吳六郎冷不丁挨了一記嘴巴,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麵頰登時漲紅。


    他如何受得住這種屈辱,下意識想要還擊,卻見喬毓動作輕巧的躲避開,口中道:“呔,那傻仔!你這樣私下鬥毆,是要受到處罰的!”


    吳六郎:“……”


    章興文如何遇見過這等無恥之人,一口血梗在喉嚨,險些將自己噎死,陰沉不定的打量她片刻,忽然揚聲笑道:“我見喬家姑姑身負佩刀,想來很有些本事?既如此,何妨當眾一較高下?”


    喬安心下大喜,若非場地所限,簡直像來一套托馬斯大回旋表達自己心中的歡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


    他下意識想要應答,冷不丁被喬毓擰了一下,心下微動,旋即回過神來,飛速在臉上揉出一個擔憂中混雜著憤怒的神情:


    “章興文你要不要臉?!一個大男人,竟欺我姑母一個弱女子!有種便上場,同我較量一二!”


    喬毓氣憤道:“二郎,你別攔我,我才不信會輸給他!”說完,便要上前。


    喬南忙拉住她:“小姑母,不要意氣用事!”


    喬靜與喬菀也道:“何必與這種人置氣,平白失了身份。”


    蘇懷信麵無表情,悄聲對許樟道:“我常常因為太過良善,而與他們格格不入。”


    許樟道:“……我也是。”


    章興文原本還有些遲疑,現下見狀,卻是心下振奮,悄悄同吳六郎遞一個眼色,後者會意,上前道:“喬家武勳傳世,我願領教喬家姑姑的高招!”


    裴十二郎被人扶起,恨恨將唇邊血跡擦拭掉,陰惻惻道:“我也願與喬家姑姑一較高下。”


    “三個男人迎戰小姑母一個弱質女郎,”喬南麵色頓變:“你們簡直是厚顏無恥!”


    “我們隻是提議,並非逼迫,又不是強逼喬家姑姑登台,”章興文微微一笑,溫文爾雅道:“如果她願意低頭認輸,大可以免這場風波。”


    “好了,你們不必再勸!”


    喬毓麵色執拗,倔強而又悲壯:“我代表的不是我,而是喬家,雖敗猶榮,更何況我未必會敗!”


    這一刻,她仿佛是離群的孤狼,夕陽落寞,正如英雄走向末路,莫名的叫人心酸。


    “好!”


    喬家人與章家等人遇上時,周遭便有人圍上來,將事情經過聽得明白,現下聽她如此言說,心下大為欽佩。


    以弱質女流之身迎戰二人,隻為不墜家族聲威,這是何等氣魄?!


    如何能不叫人欽佩!


    眾人紛紛喝彩道:“好一個雖敗猶榮!”


    喬毓回過身,忍著朝天空“嗷嗚”一嗓子的衝動,向群眾揮了揮手,果然贏得了一片掌聲。


    她微微一笑,又握住喬安的手,神情鄭重,壓低聲音,激動道:“聽見了嗎?是他們先挑釁的,被打死也跟我無關!”


    “……”不知道為什麽,喬安忽然有點方,反手握住她手腕,叮囑道:“小姑母,可以打傷,也可以打殘,但是切記,不能殺人啊……”


    章興文等人眼見周遭圍上來一群人,心下便老大不痛快,明明是喬毓先惹事的,也是她先打了己方的人,鬧到最後,怎麽就跟她是個孤膽英雄似的!


    mmp!


    雖敗猶榮?狗屁!


    這幾家感情是不好,但並不是因為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爭執,而是曆經多年的利益糾葛與仇恨交織,根本無法化解。


    申國公府章家,是章太後的娘家;衛國公府喬家,是明德皇後的娘家。


    倘若皇帝是章太後的兒子,那兩家必然親近,但很可惜,皇帝不僅不是章太後的親生兒子,還是她的殺子仇人,兩家的關係能好就怪了。


    同理,蔣國公裴安與安國公吳湞,一個是太上皇的心腹,另一個是太上皇的嫡係,都曾經明刀明槍的反對皇帝繼位,與喬家的關係當然也不好。


    這幾家能走到這地位,當然不是傻子,也看得清局勢。


    ——太上皇雖還在,但也就那樣了,想要鹹魚翻身,怕是很難。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太上皇想保全章太後所留的兒女,也想保全昔年忠心耿耿的舊部,免不得想要同兒子和解,章家、吳家與裴家等人,當然也很願意改換門庭。


    而現下,就有一個最好的時機。


    明德皇後薨逝,中宮空懸,有什麽比繼後出自這三家,更能叫他們安心的?


    大唐頂尖的勳貴就那幾家,最有可能再出繼後的自然是喬家,可喬家長女早幾年便出嫁,第二女喬靜也才十一歲,差得遠呢。


    他們家沒有合適的人選,再選別家,那就順理成章了。


    可誰知道,半路上又殺出來個喬毓,還跟明德皇後生的一般相貌。


    章興文與吳六郎、裴十二郎等人的敵意,都是緣由於此,現下見她竟敢登台,同自己幾人切磋,不禁生出幾分別樣心思來。


    刀劍無眼,倘若她傷了哪兒,斷個胳膊腿兒,又或者是不小心傷了臉……


    喬家慣來護短,若真是傷了他們家的女郎,這事怕是難以輕易翻篇,不過,若能以此為家中換一抹生機,雖死何憾。


    更不必說,隻是傷人,喬家怕也沒理由要人性命。


    萬般思忖都隻在一瞬間,章興文與吳六郎、裴十二郎兩人對視一眼,眼底皆有些得意,臉上卻平靜笑道:“走吧,咱們先去公證,然後便往演武台上公開較量。”


    喬毓雄赳赳氣昂昂道:“走著。”


    喬安與喬南、喬靜、喬菀等人彼此看看,神情擔憂而又隱含自豪,想要勸說,卻又欲言又止,好不糾結痛苦。


    蘇懷信心緒十分複雜,同許樟對視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幾位,你們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是誰嗎


    喬氏大錘,最新品種的魔鬼,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你們……好自為之吧。


    公證倒也簡單,簽署協議之後,便可登台對戰。


    喬毓早先聽喬靜說過,章興文是個慣會縮頭的王八,從不跟打不過的人對戰,實在不行就稱病,又或者叫家將出戰,其餘幾人也是如此,故意示弱,就是防著他們這手呢。


    現下見公證簽了,眾人見證,哪裏還有不放心的,嘻嘻哈哈的說了會兒話,又叮囑喬靜與喬菀:“看見外邊兒月季花了嗎?去摘幾朵撕了,待會兒我贏了,就把花瓣往上撒……”


    兩個小姑娘拍著胸脯點頭:“好,交給我們了!”


    章興文:“……”


    吳六郎與裴十二郎:“……”


    你是不是想的有點遠?


    “還有,”喬毓又補充道:“要采紅色的花瓣,那樣的好看!”


    喬靜道:“姑母放心,我記住了!”


    “……”章興文真實好奇她哪兒來這麽大自信,心下譏誚,皮笑肉不笑道:“喬家姑姑,咱們登台吧?”


    喬毓笑道:“走著!”


    喬南看她走路帶風,殺氣騰騰的模樣,就有點心驚膽戰,隔著老遠喊:“姑母手下留情,好歹留口氣啊!”


    章興文:“……”


    裴十二郎與吳六郎:“……”


    你嚇唬誰呢!


    唐九娘同章六娘譏誚道:“喬家人可真是會做戲,想著先聲奪人,嚇唬你三哥呢。”


    章六娘掩口失笑:“沒本事的人,才會耍小聰明,卻不知會貽笑大方。”


    畢竟是勳貴子弟,又是郎君,那幾人還要臉,叫章興文先去對陣,剩下兩個人卻坐在近處,幸災樂禍的等著結果。


    “喬家姑姑,”周遭圍觀者不在少數,章興文便將麵子工程辦的極其標準,假惺惺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喬毓活動一下脖子和頸椎,發出哢哢兩聲脆響,她拔刀出鞘,腰脊挺直一線,英氣勃發,不可逼視:“你的廢話太多了!”


    章興文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來,隻得硬著頭皮上去。


    一個小女子罷了,還能翻天嗎?


    底下林林總總的坐了很多人,另有人送了桌椅茶水過去,喬家人與章家人分隔兩邊,如隔天塹。


    喬安想打章興文很久了,隻是後者奸猾,一次兩次都躲了過去,現下瞧見這一幕,激動的捏手直哆嗦,甚至捏不住茶杯。


    章六娘瞧見,眼裏閃過一抹得意,掩口失笑:“喬二郎,你怕了嗎?如果你們後悔了,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後悔是不可能後悔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後悔,”喬安沒說話,喬靜卻探頭過去,惡狠狠道:“讓你三哥洗淨脖子等死吧!”


    章六娘麵色微冷:“敢賭嗎?”


    “為何不敢?”喬南笑微微道:“既然賭,便賭個大的。”


    “小姑母,”他揚聲喚道:“暫且等等,咱們賭一把,可好?”


    打人還有錢掙?


    喬毓大喜過望:“自然是好!”


    喬家與章家打對台,尋常人哪裏敢來觀看,圍著的都是高門子弟,前來公證的,更是演武場的負責人之一。


    喬家不缺錢,章家也是如此,現下如此,不過是鬥一口氣。


    喬南溫和一笑,道:“我賭小姑母勝,白銀五萬兩。”


    章六娘麵色頓變:“這麽大的數目,你做得了主嗎?”


    吳六郎也道:“喬三郎,話不要說得太滿,到時拿不出來,丟的是喬家的臉。”


    裴十二郎也是麵露譏諷。


    一萬兩銀子,就能為家中女郎風風光光辦場婚事,而五萬兩銀子,對於沒有承繼家門的郎君與不曾做當家主母的女郎而言,已經是個非常大的數目了。


    喬南是喬家三郎,這麽大一筆數目,說是能直接做主,他們決計是不信的。


    喬南隻是笑,卻沒再說話,喬安拍了拍堂弟的肩,震聲道:“我們兄弟倆一同擔保,總是值這個價的,即便我們不值,喬家的臉麵也值!”


    “好!”


    他們找死,別人哪有不應的道理。


    吳六郎心下冷笑,道:“我也賭五萬兩,安國公府的臉麵,值這個價!”


    唐九娘出身南安侯府,並不像其餘幾人那般有底氣,現下能夠在頂級權貴麵前露臉,靠的是唐貴太妃僅存的臉麵。


    她有些為難,躊躇一會兒,還是僵笑著道:“我不似幾位這般有膽氣,委實不敢做主,隻押五千兩銀子,湊個趣兒。”


    這其實已經是非常大的數目,但經過前邊兒喬家與吳家對比,便顯得小家子氣了。


    章家與喬家打了那麽多年的對台,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輸陣的,章興文在,章六娘不好越過哥哥說話,卻也拿催促的目光去看,示意他趕快出聲。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有些不受控製了,章興文本能的不想做這種豪賭,正猶疑間,卻聽吳六郎不滿道:“章兄,我下場了,唐九娘下場了,你到底在怕什麽?這等比試都怕輸,你可真是……”


    畢竟是同在一個戰壕裏的人,吳六郎勉強給他留了幾分臉麵,沒有再說下去,可即便如此,章興文也是麵頰漲紅。


    他知道,此前幾番避戰,已經有人在取笑他,也取笑章家,說他怕了喬家,膽小如鼠,怯懦不堪。


    可知道是一回事,當眾被點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股無名火直衝心肺,章興文咬緊牙根,道:“五萬兩,賭了!”


    章六娘得意一笑,好像已經勝了似的,得意洋洋的瞥了喬家人一眼。


    章家、唐家、吳家都下注了,裴十二郎便不好再沉默下去,隻是他畢竟不是蔣國公府的郎君,而是裴家的族侄,當然不敢口出狂言,否則真出了差錯,蔣國公未必會管他。


    裴十二郎躊躇幾瞬,有些不自在的道:“出了家門,便是一人,何必再尋依仗,我也押五千兩。”


    底下有低低的噓聲傳來,裴十二郎神情愈發困窘,勉強笑了笑,風度不失。


    該賭的都賭了,喬毓再無後顧之憂,手提長刀,抬手致禮:“請!”


    這一戰代表的不僅僅是章家的臉麵,也是五萬兩銀子,甚至於還牽連著章家日後的前途。


    章興文定了神,同樣還禮,隻是不知為何,心底總有種淡淡的忐忑與驚懼。


    可能是因為她跟明德皇後生的太像了,長久以來的威赫使然,一想到要劃花這張漂亮的臉,就覺得有些膽戰心驚。


    “喬家姑姑,”章興文深吸口氣,拔劍出鞘:“冒犯了。”


    “你的廢話為何這麽多?”喬毓不耐煩道:“如果不是認輸,現在就可以閉嘴了。”


    章興文受了一通冷言冷語,心中老大不痛快,一撇嘴,冷笑道:“喬家姑姑,但願你之後還能這麽得意。”


    這話剛落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喬毓抬起一腳踹了出去。


    全場皆驚,登時安寂。


    那動作太快,章興文全然沒有反應過來,人便被踹出幾丈遠,胸口發悶,痛不可言,喉頭一陣抽搐,竟吐出一口血來。


    喬毓肩頭抗刀,慢悠悠踱步過去,垂眼看著他,漫不經心道:“對不住,你這樣的,我一個人能打二十個。”


    唐九娘原以為會看見喬毓如何慘不忍睹,卻沒有想到最終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呆呆的看著喬家人嘴裏的弱女子喬毓,怔愣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喬靜斜她一眼,道:“輸了唄,看不懂嗎”


    “三哥!”章六娘同樣變了臉色,驚懼道:“三哥,你還好嗎!”


    “他很好,還有氣兒,”喬毓想了想,道:“不過他馬上就要不好了,還有你,因為欠錢是要還的,尤其是五萬兩這樣的數目。”


    章六娘聽見這話,真比心口被踢了一腳還要痛苦:五萬兩這樣的數目,在章家也不算少。


    要是叫申國公知道……


    一想到這兒,她就有點心驚膽戰。


    裴十二郎、唐九娘兩人,更是麵色張惶,唯有吳六郎神情桀驁,冷笑道:“雕蟲小技,也敢賣醜!我來試一試你斤兩!”說完,提槍登場。


    “試一試我斤兩”


    喬毓看他一眼,懶洋洋道:“山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否認有人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我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是你。”


    周圍人哄笑起來。


    吳六郎有些難堪,冷笑道:“不知你有多少本事,竟敢如此大放厥詞!”


    “吳六郎,”喬毓取了帕子擦刀,道:“我說話好聽嗎?”


    吳六郎不知道她賣的什麽關子,心下遲疑,還沒來得及回答,喬毓便已經給出了答案。


    “不好聽吧”


    她抬眼微笑,目光如刀:“我說話這麽不好聽,還沒有被人打死,就是因為我很能打!”


    演武台東側擺著桌案,她近前去取了隻茶碗,立起之後,手腕撥動,咕嚕嚕轉了起來。


    吳六郎心下一凜,氣勢已然輸了三分,不再囉嗦,舉槍上陣。


    喬安用的是長/槍,他用的也是長/槍,喬毓略一打眼,便覺功力不俗,略微正色,舉刀相迎。


    長/槍勝在機敏,儀刀勝在剛勇,兩者對抗,著實火花四濺,並非前一次比試可比。


    喬毓沒見過安國公府的人,卻曾經聽聞過,早先雁歸山下的那夥兒劫匪,便拜在安國公府門下,今日見了吳六郎,目光不免有些冷意。


    吳六郎槍法刁鑽,喬毓刀法大開大合,極為霸道,卻將前者壓製得老老實實。


    看不懂的覺得不明所以,看得懂的卻是各懷心思,有的歡喜,有的焦急,還有人嘖嘖稱讚。


    案上那隻茶碗仍舊咕嚕嚕轉個不停,吳六郎的心思卻已經亂了,腦門上的汗珠越來越多,最後兵行險招,舉槍直攻喬毓咽喉。


    “來的好!”喬毓大笑一聲,側身閃開,一躍而起,腳尖點在槍首,悍然舉刀橫劈!


    這一下要是挨中了,腦袋都能被劈成兩半,吳六郎心下戰栗,下意識側臉躲開,卻覺那刀鋒帶著勁風刮過麵頰,短暫的痛楚之後,便聽一陣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刀鋒下落的那個瞬間,吳六郎下意識合上了眼,再次睜開時,整條左臂已然使不上力氣,刀鋒破骨,血如泉湧。


    喬毓哈哈大笑,刀鋒收回,抬起一腳,將他踹到章興文身上去,提刀回桌案前,“啪”的一聲輕響,將那轉動不停的茶盞按倒。


    “喂,好兄弟就要整整齊齊,”滴血的刀尖上挑,她指向裴十二郎:“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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