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連喬毓自己都驚住了。


    首次出陣,連斬三將,難道自己從前是個將軍?


    哪有女郎做將軍的?


    簡直是聞所未聞。


    總不能是造反頭子吧?


    ……為什麽心裏隱隱覺得這個猜測更可靠點。


    喬毓烏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臉色卻平靜如初,看一眼許樟,輕輕道:“先處理殘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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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許樟同行的侍衛們盡數戰死,於情於理,都不能暴屍荒野。


    許樟回首四顧,潸然淚下,向二人長揖到地,自去尋了工具挖坑,將侍衛們掩埋,喬毓與蘇懷信心生不忍,同樣下馬相助。


    收拾好一切,已經是午後時分,幾人或坐或立,靜默無言。


    許樟坐在地上,麵色灰白,唯有眸光還帶著幾分光彩,直勾勾的盯著那草草立就的墓碑看。


    半晌,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濕泥,啞聲道:“我叫許樟,樟木的樟,家父寧國公許亮,二位應當聽聞過。”


    喬毓對此一無所知,下意識去看蘇懷信,後者頓了頓,解釋道:“寧國公許亮,乃是追隨太上皇與今上起兵的功臣,也是大唐十六衛之一,至於這位許兄……”


    他從不說人長短,又是私隱,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


    “也沒什麽不好說的,”許樟知曉他好意,微微一笑,道:“我母親是寧國公的結發妻子,年老色衰之後,又被他拋棄,我們母子二人,也被送回老家。這是我第一次到長安來。”


    喬毓能理解自己問起父親時,他那句“也死了”是怎麽回事了,靜默片刻,道:“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許樟以手掩麵,長歎口氣,道:“我心裏亂的很,頭腦中更是毫無思緒,勞煩二位暫且收留幾日,屆時自會離去。”


    喬毓看了眼蘇懷信,再看眼許樟,總覺得自己像是屎殼郎在滾糞球,身邊人越來越多。


    這想法叫她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那就走吧。”


    ……


    驟然遇到這等驚變,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的,許樟隨他們回到客棧,勉強吃了幾口飯,便仰麵栽倒,就此昏睡過去。


    喬毓左右看看,心頭愁的緊:自己那點兒事都沒搗鼓明白,身邊又添了別的事。


    她禁不住想歎氣,見蘇懷信坐在一側擦刀,心下一動:“方才你說起大唐十六衛……”


    蘇懷信看她一眼,道:“聖上定鼎中原之後,論功行賞,平定了十六位出力最多的功勳,便是大唐十六衛。”


    喬毓撓了撓頭,道:“你聽說過新武侯府嗎?”


    “聽說過,”蘇懷信道:“十六衛之中,新武侯府居第十三。”


    “哦,”喬毓鬆了口氣,道:“那也不怎麽樣嘛。”


    “……”蘇懷信哽了一下,道:“已經很不錯了。”


    喬毓想了想,道:“那衛國公府呢?”


    蘇懷信道:“太上皇與聖上征戰天下時,喬氏一族居功甚偉,又是明德皇後的母家,居十六衛之首。”


    喬毓點點頭,又好奇道:“第二是哪一家?”


    “常山王李琛,”蘇懷信道:“常山王出身宗室,是太上皇的從侄,身份自然貴重,他的妻室,便是明德皇後的長姐,也是喬家的長女。”


    喬毓又道:“第三呢?”


    蘇懷信道:“鄭國公魏玄多謀善斷,乃是聖上的肱骨心腹,十六衛中居第三位。”


    喬毓沒聽說過這個人,眨眨眼,又道:“那第四……”


    蘇懷信剜她一眼,忍無可忍道:“你是哪個屯子裏冒出來的,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喬毓與他有些相熟,遲疑幾瞬,坦然道:“我之前生了場病,從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蘇懷信目光微動,詫異的看了她一會兒,道:“原來你不叫葛大錘?”


    “……”喬毓額頭青筋繃起老高:“你不也不叫鐵柱嗎?”


    蘇懷信聽她如此說,竟忍不住笑了,忽然明白她為何孤身在外了:“你是不是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家居何方了?”


    喬毓悶悶的“嗯”了一聲。


    蘇懷信想起她專程向自己打聽京中是否有與荊州有所牽扯的門戶,又問是否有無走失兒女的,心下明了,失笑道:“既如此,告訴你也無妨。喬氏一族起於江東,祖地便在荊州;光祿寺卿、刑部侍郎都曾在荊州任職,也與此地頗多牽扯,此外還有些人家,稍後我一並寫與你看便是。”


    喬毓隻聽了第一句,便覺心髒咚咚跳的飛快:“喬家祖地便是荊州嗎?”


    蘇懷信道:“正是。”


    喬毓怔在當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她醒來後,便隻記得自己叫“喬毓”,有一副同明德皇後相似的麵孔,對於喬家祖地荊州又頗覺熟悉……


    難道她真是喬家的女兒?


    可是,依據蘇懷信所說,喬家居大唐十六衛之首,長女嫁與實權宗室,幼女更是今上元後,這等家世,怎麽會叫自家女兒流落在外?


    葛老太爺專程去打探喬家動靜,怎麽就沒聽說他們家丟了女兒?


    喬毓心緒有些亂,好半晌過去,方才道:“喬家現下都有誰,你能同我具體講講嗎?”


    蘇懷信看似肅然冷漠,實則古道熱腸,否則,也不會救助許樟,更不會聽聞喬毓忘記親眷,便主動將荊州之事和盤托出。


    “喬家能有今日,固然是祖輩世代積累,但更多的,還是老國公與其弟榮國公戰場廝殺得來的。”


    喬毓聽得微怔:“榮國公?老衛國公的弟弟?十六衛之中,他排第幾?”


    “榮國公戰死沙場多年,國公之位乃是追贈,”蘇懷信徐徐道:“他膝下隻得一女,爵除,聖上登基之後,便封其女為韓國夫人,禮同一品命婦。”


    喬毓“哦”了一聲,又道:“還有呢?”


    蘇懷信繼續道:“喬家的男人不納妾,關係相對簡單。老國公業已過世,現下喬家輩分最高的,便是其妻喬老夫人,她也是常山王妃、衛國公、昌武郡公與明德皇後的生母。”


    “常山王妃早先便提過了,不需贅言;衛國公承襲爵位,娶陳國公之女為妻,膝下有四子二女,昌武郡公與明德皇後乃是孿生兄妹,娶國子監祭酒之女為妻,膝下有二子三女;至於明德皇後——還需要我說嗎?”


    喬毓聽得有些頭大,輕輕搖頭,仔細思忖一會兒,心下愈加遲疑。


    衛國公有兩個女兒,昌武郡公有三個女兒,時下風氣開放,並不禁止男女會麵,喬家這樣的門第,總不至於將女兒關起來不叫人看吧?


    葛老太爺也就罷了,新武侯夫人這樣的女眷,總不至於認不出來。


    一想到這兒,喬毓心頭就開始犯愁:難道自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外室女?


    那可就糟心了。


    她不說話,蘇懷信也不再言語,低下頭去,重新開始擦拭那把刀。


    內室之中,逐漸靜謐起來。


    遠處吹來一陣風,窗戶被刮得“咣當”一聲響。


    蘇懷信站起身,去將窗戶合上,再見喬毓愁眉苦臉的模樣,也不曾言語,倒了杯茶送過去,又重新坐回原處。


    天色漸漸黑了,外邊下起雨來,雨點兒打在窗戶上“啪嗒”作響,聲音清脆。


    蘇懷信便再站起身,去點了盞燈,人倚在牆邊,靜靜看著,不知在想什麽。


    屋子裏又一次安靜起來。


    許樟自睡夢中醒來,對著床帳出了會兒神,忽然坐起身來,下榻去摸水喝。


    壺裏邊兒的水擱的太久,早就涼了,他也不在意,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方才一屁股坐在春凳上,道:“我會叫他們瞑目的。”


    喬毓沒做聲,蘇懷信也一樣,許樟似乎忘了方才那茬兒,笑嘻嘻道:“有吃的沒有?我餓死了!”


    喬毓自己也有點餓了,招呼人送了兩隻燒雞,兩斤牛肉,一斤花生米兒,並一壺酒來,三人對著頭開始吃飯。


    許樟餓的厲害,胡亂塞個半飽之後,才覺精神好些了。


    喬毓掰了條雞腿兒,細嚼慢咽的吃,見他似乎緩過那口氣兒來了,才道:“小老弟,別忘了欠我們的錢。”


    許樟被噎了一下,忙倒了杯酒,幫著往下順:“我沒錢。”


    喬毓瞧他一眼,嘿嘿笑了起來。


    許樟警惕道:“你笑的好像一個變態。”


    喬毓道:“反正也隻是好像。”


    許樟又道:“實際上也是一個變態。”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喬毓哈哈大笑,牙齒森白:“欠錢是不可能的,到下輩子都不可能,要麽去胸口碎大石,要麽去賣屁股,我又不是什麽魔鬼……”


    蘇懷信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許樟見狀,也慢慢的笑了起來,目光中多了幾分神采:“大錘哥,我現在真的沒錢,等以後發達了,再雙倍還你,行不行?”


    “也隻能這樣了,”喬毓將吃完的雞骨頭丟開,笑著問蘇懷信:“鐵柱,你怎麽看?”


    許樟一聽這名字便想笑,站起身來,為二人斟酒後,又給自己滿杯:“今日恩德,我永世不忘,兩位若不嫌棄,不妨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啊,”喬毓笑道:“不過,我要當大哥。”


    蘇懷信知曉她是女兒身,不禁多看一眼,見她無意同許樟言明,便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你們呢?”


    許樟笑道:“小弟今年一十有八。”


    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的喬毓道:“巧了,我今年也二十一,鐵柱,你是幾月生的?”


    蘇懷信一聽“鐵柱”二字,眉毛就忍不住跳:“十一月。”


    喬毓毫不客氣道:“我是十月生的,正好比你大。”


    蘇懷信瞅她一眼,倒沒戳穿,真的抬手敬酒,叫了聲:“大錘哥。”


    許樟同樣喚了一聲。


    喬毓“噯”了一聲,同二人共飲之後,抓了把花生米兒吃:“鐵柱沒地方去,三弟也一樣,咱們不妨幹票大的。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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