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桅領著山茶到達金府的時候,天氣已經暗了。她就跟著八姐來過金府送電影雜誌,還是夏天正熱的時候,當時來的匆忙,也沒來得及細看這個地方。金姑父是財政總長,其財力實力自是不容小覷,隻是此時下了車,倒著實被眼前的府邸震撼了一回。


    大門口,一片四方的敞地,四根白色的羅馬柱落地,一字架樓,朱漆大門。進了門之後,明燈高懸,亮如白晝,又是一個敞大院落,迎麵首立一排西式高樓,樓底又有一個門房。門房外的一個聽差,看見清桅和山茶含笑迎過來,“沈小姐來了,我這就去通報。”


    “不用麻煩,我來看看四表姐,我們自己進去就行。”清桅淡淡道。


    “好,小姐在二樓,沈小姐您慢些。”聽差的應聲,順便退到了一旁。


    清桅其實不太記得路,還是山茶之前總跟著沈老太太來,對金府倒是熟悉的。她帶著清桅走過一麵抄手遊廊,繞著一幢樓房。後麵的大廳上一座平台,平台之後,一座四角飛簷的紅樓。屋子周圍,栽著各樣樹木,這樣冷的天,卻還是長的很是茂盛。


    到了這裏,才看見女性的仆役,看見她們都是早早的閃讓在一邊。院子裏時有說話聲傳來,山茶領著清桅進了東邊的月亮門,再過一方小院,上了白色的台階到了五表姐的樓。


    門房的丫頭看見清桅,告訴她說大家都在二樓的休息間,清桅便自己帶著山茶上了樓,剛上二樓,過了拐角,便聽到一陣歡笑聲傳來,似是還有打麻將的,走近些談話的聲音就更清晰了。


    “勞煩母親走這一趟,佳佳沒事的,您安心些。”是二姑姑的聲音。


    “沒事就好,最近這段時間就沒別出門了,實在要出門,也要多安排些人保護些。”祖母說著話,聲音有些累


    “會的,母親。哦,九丫頭怎麽沒有來?佳佳還說要問她上次的電影雜誌還有沒有呢?”金夫人問道。


    “九丫頭學醫課業忙,加上性子比較喜靜,不常出來。” 沈老太太溫和的解釋。


    “什麽喜靜,她就是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麵,不好意思出門罷了!” 沈老太太剛說完,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揚聲說道,語氣充滿鄙夷不屑。


    隨即屋內一陣哄堂大笑,“六丫頭說話什麽時候能改改這個心直口快的毛病哦”沈老太太半笑著說她一句。


    “這有什麽好改的,如今像六姐姐這樣的爽朗女子難得找呢。” 一個女聲得意地說。


    “就是,佳佳姐姐傷著了,她也不說來看看,真是沒禮貌。” 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滿屋人聽清,屋內霎時安靜下來。


    “真不知道舅舅怎麽想的,讓她跟陸家結親,她哪一點配得上四少,更何況六姐姐喜歡四少這麽多年,舅舅為何不讓六姐姐與陸家結親?”佳佳的聲音在安靜屋裏格外清晰。


    “是啊,外祖母,你去跟舅舅說說,讓他取消了,換六姐姐。”另一個女子附和道。


    所有人都看著沈老太太,等著她說些什麽,她卻隻是笑笑,說了句“好。”不知是玩笑,還是應承。


    好一會兒,金夫人笑著調侃,“小八,看著你手裏的牌,一會兒你六姐姐又要胡了呢。”眾人心知肚明一陣歡笑,屋內又恢複了談天說地,一室的其樂融融。


    門外的清桅臉一陣紅一陣白,攔下正準備敲門的山茶,“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把東西給樓下丫頭,我們先回去吧。”


    “好。”山茶溫聲應,趕緊跟上清桅的腳步,她走的那樣快,生怕她摔了。


    山茶看著手上白色紙袋裏的東西,許醫生給小姐的進口去疤藥,還有攢了三個月的新電影雜誌,小姐自從知道金五小姐喜歡電影,就特別讓她留意收的。那些話她聽著都難受,更何況小姐本人呢,她心裏一陣心酸,替小姐難過。


    她到樓下給丫頭東西的時候,那丫頭還問她,為何不自己給,還走的這麽快,山茶隻說小姐有點身體不適,下次再來探望金五小姐。


    一路五光十色,金碧輝煌統統匆匆而過,再沒有來時觀賞一番的心情。兩人很快出了金府,上車離開。


    夜色如墨,寒風呼嘯而過,如無聲的嗚咽,讓人聽的心裏發顫。清桅坐在車內,抱著雙膀,覺得好冷好冷……


    母親離開的時候,她絕望的以為這輩子都要孤單一個人了,無依無靠,可父親突然出現在巷口,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她要抬頭才能望見他的眼神,他是那樣高大,那樣溫柔,說要帶她來北平的家,家裏還有好多親人,都會像母親一樣疼她愛她。


    她半信半疑間,覺得父親會是那個可以依靠的人,她跟著他千裏迢迢來到北平。可到沈宅的一樁樁一件件,他沒有出言幫過她一回;突如其來被指定的婚約,不容逃避,不容拒絕。那時她便覺得父親眼裏是沒有她的,不是那個可以依靠的人……


    當她滿身傷痕,小心翼翼地踏進沈家大門,那個明堂高位上一頭白發的老人,朝她笑,問她好,溫暖寵愛的照顧她,像極了從小嗬護她的外祖母,她迷失了,她覺得祖母或許會是她在沈家的依靠。她極盡乖巧,討好祖母,哄著陪著祖母,可如今想來,她仍是錯了,錯的一塌糊塗……她的心裏怕是也沒有她,也不是那個可以依靠的人……


    整個沈家,偌大的北平城,可有她沈清桅能依靠一二的人嗎?有嗎?


    她不禁嗤笑出聲,隻覺得自己癡傻,也可憐……


    北平的夜是熱鬧而暄嘩的,街邊有賣各樣小吃的,半人高的鐵皮爐子旁有幾個人在等烤紅薯,小販縮著脖子兜著手正與人聊閑,嘴裏時不時冒著白氣,有猩紅的火光從爐壁偷跑出來,灼熱且明亮。


    往年冬天,家裏燒飯的時候,廚房也會在熱灰裏埋幾個,她經常翻出來偷吃,燙的臉通紅,一整個冬天都不覺得冷。隻是每每弄的滿衣裳都是黑色的鍋灰,總要挨母親一頓責罵。


    昏黃的路燈閃過,光禿禿的樹影間或投在清桅的身上,顯得寂寥而落寞。


    那一晚,氣溫驟降,寒風四起,吹的整個沁竹園都要連根拔起一般。清桅一個人立在窗外,吹著冷風,看竹影翻飛,枯枝折損,全身被風吹得冷透了才回去。


    那一晚,從西北高山寒川而來的風,吹進偌大的沈宅,也冰封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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