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爺,這邊請。”一位中年男子對一位長者恭敬地說道。


    被稱為“陸九爺的”的長者,輕一點頭,往電梯邊走去,手上的金黑龍杖落在大理石地麵上鏗鏘有力。


    “九爺此次來京,定要多待一些時日啊,” 中年男子請他進電梯,繼續說道,“平日裏多虧陸司令和四少照拂,也讓我等有機會盡盡地主之誼。”


    這位長者正是陸故淵,他今日剛從上海過來,下榻飯店跟在他身旁的是他的長子陸閱川和第四子陸璟堯。


    “不忙,有的是機會。”陸故淵湊趣地笑著,看著身旁的兩個兒子,眼神精亮,氣勢逼人。


    誰都知道滬上一片天,陸家占一半,當年陸故淵僅僅三年,上位最大的幫派當家,成為最年輕的三大當家之一,幾十年腥風血雨,勢力越發強盛。


    之後的子女一輩更是涉足軍政權貴,商圈大佬,愈發權勢熏天。而京中權貴想要結交陸家,不僅因為駐軍部隊的權勢,更多的也是想利用他們的幫派勢力處理一些背後的事情。


    陸璟堯見父親進了電梯,腳步慢了慢,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跟著來的便衣士衛已經到位,對身邊的舟亭說,“四周再檢查一遍。” 今時今日,世局混亂複雜,讓他不得不更為小心謹慎。


    他轉頭看向街上,秦書鈞打開車門,護著清桅上了車,又在原地目送車離開才返回飯店。


    “武陽。”陸璟堯對著玻璃外的街道抬了抬下巴,武陽便出去了。


    “老四?”陸閱川過來招呼陸璟堯,“有什麽不妥?”


    “沒什麽。”陸璟堯說著,跟上陸閱川也進了電梯……


    清桅上了車,背後竟不知不覺出了薄薄一層汗,清桅按下車窗,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的樣子,風吹在身上一陣涼意,卻很舒服。


    “小姐不要頂著風吹,到時候生病了。”老趙放緩了車速,他看得出來清桅心情不佳,不敢多言,但又怕她傷了身子。


    清桅微笑,“不礙事。” 雖這般說著,但她還是把窗戶升上來一些。


    “趙叔,北平是要冬天了嗎?” 清桅看著窗外紛紛飄落的黃葉,有些淒涼寥落之感。


    “是啊,小姐,北平的秋天很短,夏天過去,轉眼就是冬天了。”老趙答。


    “時間真快啊。”清桅呆呆地嘀咕一聲,看著窗外,不再言語。


    清桅回到沈宅,一路想著心事,走在沁竹園的九曲橋上,突然聽見有人叫她,“清桅小姐,最近可安好啊?”


    “許醫生,你怎麽來了?”清桅笑笑,腳下快走幾步到了屋前。


    “我剛看完七少爺,想著許久未見了,便來瞧瞧你。”許宴答。


    兩人在廊下的沙發上坐下,鈴蘭送來了茶,又給清桅拿了濕帕子擦臉。


    “七哥?他怎麽了?”清桅邊擦著臉,邊疑惑的問,七哥已經回家了嗎?


    “喝多了酒,吐了點血。” 許宴邊喝茶邊說。


    清桅一時不知是該緊張還是該笑,這就是做了多年醫生的樣子嗎,都吐血了,從他嘴裏說出來還是輕飄飄的,“看你這般輕鬆,想來是不嚴重。”


    “不嚴重歸不嚴重,但也要好好養著些,不然胃落下毛病,日後有他受的。” 許宴有些無奈。


    清桅懂他的意思,身體是自己的,要好要壞,全憑自己上心,醫生能治病,但有時候救不了人。


    “你找我有事?” 清桅問。


    “怎麽,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許宴玩笑,這樣平靜安定的日子實在難得。


    “自然不是。”清桅抿一口茶,笑著看他,見他眉頭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有心事?”。


    “醫院組織了醫療隊去戰區,我也想去,申請被拒了。”許宴說完,往沙發上一靠,眼睛望著灰色的天空,空空的。


    清桅看著眼前的許宴,心裏卻突然沉重起來,她沒有到過戰場,甚至不敢想象,“不害怕嗎?”


    “怕,死誰能不怕呢,可那是夢想,是學醫的初心,但凡有一點機會,我總是拚命想要抓住的。” 許宴的聲音落寞,像是在訴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天空一道驚雷,打破了壓抑暗色裏的沉默,豆大的雨劈裏啪啦地砸下來,池塘枯敗的荷葉被打的搖搖欲墜,水麵氤氳裏一層水霧,帶來晚秋的冷意。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死在了空投的炮彈之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陽光特別好的早晨,我母親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點大米,給全家熬了白粥,還拌了一小碗野菜,她剛做好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小天’,接著轟的一聲……一切都毀了,全沒了……”


    許宴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似是又聽到了那一聲轟鳴,他克製著呼吸,手攥成拳,指節發白,眼裏隱隱含著淚。清桅看著,心裏跟著一陣難過。


    “後來被村裏人從土裏扒出來,在土裏活活被埋了三天,大家都以為沒救了,卻不想一碗水湯下去,我奇跡般的活了過來。可是那時候活比死難多了……在村裏吃了幾年百家飯,後來又被送到孤兒院,得貴人相救,安穩地活了下來,還送我上學讀書,為人處世。”


    “我當時一心想上戰場,但因為當時身體底子不好,她不建議我直接入部隊,而是選擇了學醫,算是曲線救國,也算救了當時的自己。”


    許宴看著清桅,眼神動容,讓清桅心神微微晃了晃,“我想上戰場,是報父母的仇,也是報貴人的恩,讓她知道當初不枉救我一場。”


    清桅第一次聽許宴提起自己的過往,以前她問過他一次為什麽學醫,他當時草草而過,如今主動提及,想來定是心裏著實遺憾與難過,而父母與那位貴人對他也是極為重要吧。


    清桅一時不知該怎麽安慰許宴,她認識的許宴從來都是冷靜克製、認真負責的好醫生,麵對這樣的坎坷悲慘的人生經曆,她又覺得說什麽都太輕飄飄了。


    她從沙發上起身,獨自進了屋內,不一會兒拿著一個陳舊的煙灰色的陶瓷罐出來,她打開蓋子,取出茶葉,認認真真的泡了一杯茶,雙手送到許宴跟前,“嚐嚐,杭州來的。”


    許宴聽到杭州二字,心頭一顫,看著小小的白瓷杯裏的一捧茶良久,他端起茶杯與清桅的杯子碰了一碰,一飲而盡,“好茶。”


    清桅微微一笑,也同他一樣,一仰頭喝盡了杯中茶。


    許宴離開時,清桅帶著鈴蘭和山茶送他出沁竹園好遠,竹林裏風雨聲颯颯,驚起群鳥振翅高飛,蝶飛蟲鳴,是送別,是祝福。


    在這亂之中,能活下來已是萬幸,陸璟堯、許宴、五姐、八姐,還有很多很多年輕人都在努力做著自己想做的事,為國家,為生命。


    她也應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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