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衍回道:“臣萬謝大王,請大王寬心,臣早已看透生死,這個年歲更是無所謂了。”


    嬴政長歎一聲:“唉,不知卿還有什麽事放不下,盡可直言,寡人一定盡力幫助。”


    鄒衍笑道:“多謝大王,臣已經沒有什麽事情放不下了。”


    “唉,既如此,這段時日,就請卿一定要多保重身體,能多留一日便是一日。”


    鄒衍感動道:“臣,多謝大王關愛。”


    嬴政突然問道:“對了,鄒卿,寡人聽聞你有一個親傳弟子,不知有何安排?是否需要寡人幫忙安排一下?”


    鄒衍心中一震,他收的這個弟子乃是絕密,多數時間都不在秦國,是在楚國他弟弟那裏幫忙教導,除了他弟弟,知道的都沒幾個人,至於秦國,更不該有人知道了。


    大王這是從何而知?


    鄒衍麵上不動聲色,微微笑道:“有勞大王關愛,劣徒實在不堪造就,臣一向不喜,他雖然天賦尚可,但是為人憊懶,難以成才,無法大用,這些年臣又比較忙碌,就把這劣徒丟在了舍弟那裏閉關教導,不成才不許出關。”


    “唉,這些年下來,那孩子反而越來越破罐子破摔,一切也都隨他了,這種孽障,不配大王煩心。”


    嬴政點了點頭:“竟然如此,屬實可惜了,不過沒關係,日後鄒卿的徒兒若是奮發圖強,可以來找寡人,寡人一定重用。”


    鄒衍躬身一拜:“臣多謝大王蔭恩!”


    嬴政擺了擺手:“鄒卿不必多禮,卿且回去靜心療養吧,一定要以身體為重,寡人實在離不開鄒卿啊!”


    鄒衍感動非常,連連稱是。


    鄒衍離開以後,嬴政看著鄒衍的背影,方才接觸,已經確定這老頭不是玩花樣,確實是要死了,而且很快了。


    陰陽家修為武功,劍走偏鋒,雖是威力巨大,卻也後患無窮。


    鄒衍能活到如今八十多歲才要死,已經是他修為無比高深,心境極為端正了。


    似他這等修為,要麽什麽事都沒有,一旦有了事,要死肯定是很快的。


    至於他徒弟在楚地,即便是真的,想必馬上也要到秦國了。


    他臨死之前一定會把功力全部傳給他徒兒,要不然這一身修為多浪費呀。


    雖說陰陽家功法眾多,若是修行不同功法基本沒辦法互傳,而且功力附帶個人神氣太重,即便是傳功,也要損耗太多,但是哪怕損耗太多,總也勝過幾十年苦修啊。


    鄒衍的親傳弟子,大概率功法和他差不多,損耗應該也不會太多。


    即將死去,這老頭兒現在也終於把所有的都搬到大秦來了。


    嬴政搖了搖頭,這些都不重要,小小的陰陽家罷了。


    反正如今的陰陽家,利用價值也並不大了。


    新的曆書和神州南北農曆節氣已經編撰好了。


    五行五德論,鄒衍也早已經出書傳遍天下。


    剩下的也隻是用木係陰陽術改進培養種子,還有就是預測天災,這些也不需要太高深的陰陽術修為,有些成就的陰陽家弟子也都可以做。


    至於陰陽家其他的東西,也就剩下個煉丹值得看重了。


    這些陰陽家能做的,道家同樣可以做,而且更靠譜。


    這老頭兒早已經走入歧途而不自知,陰陽家最重要的從來不是他那幾個高手。


    鄒奭來了若是老實,權且罷了,不老實就做了他,扶持其他弟子上位。


    而且陰陽家什麽東西都喜歡劍走偏鋒,丹藥這種要吃的東西,還是要悠著點兒,一定要要道家也參與一起做,免得陰陽家瞎搞。


    還要加上醫家,道家和陰陽家煉丹,太喜歡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需要醫家盯著點,做個協調。


    鄒衍還不知道嬴政把一切都想好了,他確實把他徒兒又秘密叫了回來,將一身功力傳給了他徒弟。


    至於他弟弟,他都沒有機會再見一麵。


    在楚國那麽多年,接受了楚國王室那麽多的資助,現在想要說走就走,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鄒奭現在也在積極處理,嗯,一切都是瞞著楚考烈王做的。


    也幸好楚考烈王如今臥病在床,楚軍又是大敗,又要為自己兒子鋪路,亂七八糟的事太多,搞得他焦頭爛額,現在沒精力盯著,否則陰陽家想撤還真沒那麽容易。


    而且楚地陰陽雖然入秦,也不是全部入秦。


    鄒衍堅持了一輩子的念想,不會輕易放棄,也要安排下一些後手,等待天時。


    在鄒衍將自己所有功力都傳給徒弟以後,他就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這早就是預料之中的事,這也沒有什麽可悲的,自己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隻是突然之間,心中升起惆悵。


    鄒衍到了院中,一個人看著夜空,讓徒弟也退下,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隻想靜靜的看著他看了一輩子的星象。


    鄒衍在臨終的最後時刻,或者是人之將死,終於將一切看的通透。


    當他回首一生,突然發現,自己後半生早已經陷入了歧途。


    鄒衍一個人看著夜空,星星點點,無窮無盡。


    日月星辰映照著世界,通過它們的運轉,可以預測世界的發展。


    道理是沒錯的。


    可是誰又能看得透星象的運轉呢?


    鄒衍看了一輩子星空,到頭來發現,一切一場空。


    鄒衍莫名一笑,老子說,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隻能做人,人終究不能成為其它。


    鄒衍現在終於明白了。


    是自己把自己騙了。


    回首一生,是燕昭王對自己的禮遇,讓自己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行越遠。


    他們要的隻是自己的五行五德說,是為了他們自己的統治和名聲。


    怪不得他們從不在乎星象,更是從不在乎陰陽家可以預測未來的本領。


    原來他們知道,陰陽家做不到,人也做不到。


    所感知到的未來也隻不過是根據現存的信息,做出了模糊的判斷,當看向星星,當感覺到星星在對自己說話,就已經是自己把自己騙了。


    自己少年天才,學通古今,另辟蹊徑創立陰陽家,一時與顯學並列。


    原來這捷徑才是歧途啊。


    自己少年時的夢想是什麽?不是以己心代天心,而是為天下修一條堂皇大道!


    為了天下可以一統,可以結束這個亂世,可以天下太平,百姓安寧。


    自己一直追尋的是如何讓天下太平的方法。


    可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自己追尋的什麽時候變成了以己心代天心呢?什麽時候本末倒置的?


    自己一生所學所創,最重要不是什麽占星術,也不是隻對君主有用的五行五德論,甚至不是陰陽術。


    最重要的隻是天象運轉,四季變換,天時觀測,這些真正可以造福天下蒼生的東西。


    鄒衍莫名一笑,秦王啊秦王,他什麽都知道。


    怪不得在大秦陰陽家地位崇高,然而實際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編撰曆法,還有就是配合農家製定農曆,用陰陽術優化良種。


    也怪不得秦王那麽看重自己,積極和自己探討改進五行五德說,還不遺餘力的助自己出書。


    虧得自己還洋洋得意,想不到竟然被一少年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可笑啊可笑,可悲啊可悲。


    幸好,幸好啊,自己入秦了,自己才沒有真正一事無成,即便被秦王利用,可是自己終究是為天下做了些有用的事。


    鄒衍,帶著遺憾,含笑而終。


    而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更遺憾的是,他並沒有來得及把自己臨終的體會告訴任何人。


    當然,也許告訴了弟弟和徒弟也並沒有用。


    鄒奭和他一樣堅持了一輩子。


    徒弟在他的耳濡目染下也已經成年。


    即便是智者,有些事也隻有臨死的時候才可以真正的大徹大悟。


    隻有到臨死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事情隻有自己真正做了才可以理解。


    不經曆相同的事,是很難相互理解的,更多的是,即便經曆了也無法相互理解。


    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前車之轍後車行之。


    向來如此。


    鄒衍的親傳弟子在鄒衍死後就離開了鹹陽,又秘密回了楚國。


    而東皇太一,目前也就是鄒奭,深深一歎,充滿了悲傷與無力,上一次這麽悲傷和無力,還是和大哥一起在燕國,麵對燕昭王大業未成,病重薨逝。


    而那時候,自己身邊還有大哥。


    可是現在,隻有自己一人撐起陰陽家了,一切的謀劃,現在也隻能靠自己了。


    哪怕鄒衍已經是高壽而終,哪怕鄒奭修為已經高深莫測,養性非凡,心性堅韌無比,但是鄒奭心中依舊是悲痛無比,那是他七十多年的大哥啊。


    兩人乃是手足兄弟,深情厚誼,從小到大,攜手相扶一生,自幼便誌趣相投,兄友弟恭,親密無間,感情至篤。


    而他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大哥。


    即便鄒奭如此高人,性情何其堅韌,也依舊是悲慟難以。


    而陰陽家現在的形勢,更是不容樂觀,令他憂心忡忡。


    年輕一代,唉,沒一個靠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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