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眼看著葉懷即將十五,已能擔起家主的位置,他那口氣便飛快的泄掉了,本來就不怎麽樣的身體也隨之垮了下來。


    替他拉了拉有些滑落的被子,葉懷輕輕的關上房門。


    “公子。”文叔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葉懷示意他噤聲,即便知道葉秉之如今已無法察覺他的動靜,他還是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直到出了院門。


    沿著小徑慢慢走著,葉懷漫無目的的想著什麽,旁邊的白牆上垂落著紫色藤花,不時有晨露滴落的聲音。


    轉過一叢高大的白花夾竹桃,葉懷目光掠過牆頭伸進來的桃枝,突然問道:“這一茬花開多久了?”


    文叔似是回憶了一番,答道:“已開了一年又七個月。”


    “這樣啊……文叔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


    “是。”


    [葉子,聚靈陣如何?]


    [放心吧,我看過了,已經融合了89%,再過不到一年就能完全嵌合島嶼。]


    聚靈陣是葉懷結金丹之後布下的,結金丹之前,他修為不足,隻能小打小鬧的移動島上的花草樹木來布置簡單的陣法,而等結丹後,他第一件事就是以整個溪隱島為基,布置了這個嵌合型的大型聚靈陣群,也好在他納戒裏麵好東西多,否則還真不好辦。


    聚靈陣群是個好東西,有了它葉懷的修煉速度起碼翻幾倍,雖然現在還隻是個半成品,但這島上受到幾年滋養的花草樹木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


    而如今,這個陣法就要正式完成了,下一步也可以開始準備了。


    時間不知不覺走入十一月底,葉懷回家已快有一月。


    前幾日下了幾場小雨,天氣眼見冷了下來,山穀中雖然濕氣重,但比起外界卻又暖和一些。


    葉秉之難得有些精神,午後陽光正好,他便坐在院子裏,腿上搭著條薄被曬太陽,拉著葉懷慢慢說話。


    葉懷撿著遊歷時的趣事一件件說給他聽,他眯著眼睛靠在椅背上,目光溫柔的望著他,聽他說話,偶爾會應和幾句,給他說他娘的事。


    他說他們兩個青梅竹馬,說他娘愛吃鎮子上錢大娘家自己醃漬的梅子,說他娘最愛穿素雅顏色的衣裳,說他娘做的醉魚最好吃,說他娘釀的桃花釀最好喝,說他娘遲遲無子鬱鬱寡歡,說他娘懷孕後最愛給他做衣服,說他娘……


    他說,晚妹,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慢些走,等著我一些……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沒有。仿佛被陽光曬得舒服了,他閉著雙眼,臉上還帶著暖洋洋的微笑。


    葉懷一直安靜的聽著,握著他逐漸冰涼的手放進被子裏,彎腰去抱他枯瘦的身子,卻突然鼻翼一酸,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落下淚來。


    [阿懷,你最近都不高興,我也不開心。]


    葉懷靠在廊柱上半坐著,一條腿垂在外麵,手臂搭在另一條的膝蓋上,他的長髮披散著,那枝簪了好些年的桃花簪子已經被一條白色的緞帶替代,此時那兩條長長的帶子正被風吹得和髮絲糾纏在一起。


    葉子幻化的四肢正學著人的樣子團在身前,就像個抱著膝蓋的孩子,靠在他的衣擺上委屈得不行。


    葉懷隻是摸了摸他,沒有說話。


    葉懷從小就被他師父帶回了宗門,他是孤兒,不知父母不知生處,他師父在整個玄靈界都屬於修為高身份高地位高的那一批,他自小身份就在普通人無法觸及的層麵,經歷過的最大挫折也不過是險些折在某位前輩的洞府秘境,他從來不知道生離死別是什麽。


    那一年,他師父渡劫飛升,平日裏對他甚為嚴厲的人生平第一次摸了他的頭,他的目光似是擔憂又似是嘆息,複雜的他都看不懂。他本以為師父會叮囑些他什麽話,可是沒有,他就那麽走了,聲勢浩大的接引仙光將他帶往了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突破到渡劫期之後,他的修為進境緩慢甚至一度停滯,那時候,他突然就知道了師父臨走時的目光代表著什麽。


    他經歷過九死一生的歷練,也有過性命相托的至交好友,但他還不懂這個世界上最激烈的感情,或愛或恨。


    葉秉之之於他隻是個普通人,他修為很低,天資很差,若不是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放在玄靈界是絕不會與他有任何交集的存在。


    他是他的父親,他曾手把手教他讀書寫字,牽著他的手在春日裏放一隻紙鳶,抱著他在湖上泛舟……他讓他知道了擁有一個父親是什麽樣的。


    親情,也是一種愛,它雖不濃烈,卻如涓涓溪流,帶著熨貼人心的溫暖。


    那高高的瓶頸,至少已能觸摸。


    一陣風吹過來,幾片粉色的花瓣被吹落在白色的衣擺,葉懷將金燦燦的係統球虛攏起來,他眯著眼眺望了一會兒遠處高高落下的瀑布,從廊簷上跳了下去。


    [走吧,我們去布陣。]


    ###


    冬去春來,轉眼就到了又一年春天,五月初五是葉懷的生辰,今年的生辰一過他就十五了,已經是可以正式接過葉氏家主位置的年齡。


    他即將正式繼任家主的消息對有心人來說不是秘密,比如藍氏,也比如江氏。


    藍家來的是藍曦臣兩兄弟,江氏來的自然是魏無羨和江澄,目的地一致,兩撥人理所當然的在穀外的小村子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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