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恢複思考能力的時候,唐末沒想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她的眼皮很幹澀,好像黏在了一起。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身體,但這清晰過頭的感覺又仿佛幻覺。


    ——在她的感覺裏,她現在的四肢短小軟弱得不像話,簡直就像是嬰兒一般。唯一可以“證明”她還是個女性的,是在她的感覺裏,沒有男性在嬰兒時期也該有的器官!


    她明明之前才吞藥自殺了,而且還是在偏僻的、荒無人煙的山區,一個剛好能容下一個人的樹洞裏。不至於這麽倒黴,這樣還能被人救下來吧?何況,感覺上身體也不該這個模樣啊!偏偏她好像還能很自如的操縱這些感覺上短短小小的東西……


    好像很荒謬,一切都很荒謬……


    這時,兩個人的腳步聲接近了她。腳步聲十分清脆,還伴隨著兩個人說話的聲音——話倒是普通話。這讓唐末在荒謬中感覺到了點點的真實。


    “她的情況很好。擁有精神力天賦,而且這天賦還非常強大,初步測試已經達到了基礎3級。腦波測試儀顯示她的大腦活動很活躍,這證明從身體到精神她都很健康。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還不肯動,不肯睜眼。”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醇厚好聽。


    唐末總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什麽——精神力天賦?而且……腦波測試儀!?


    “那就好。這麽強的精神力,已經自動歸類到家族旁係啦。我也就解脫了——可以說完成任務了吧?”這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清脆好聽。但是這內容實在是……


    “沒錯。她的天賦精神力可以算是天才中了,自動進入秦家旁係。恭喜你,清瑤,你現在可以自由婚嫁去了。不過,這可是你落地還沒一個小時的女兒,你就不多陪陪她?”又是那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真是的,陪什麽啊。你看見秦清逸陪我來生孩子了沒?我……”女子很快接著說道。


    這讓唐末再也裝不下去了。


    ——什麽!?


    她震驚得立刻張開了幹澀的眼皮,眼睛瞪得老大。


    ——有剛生了女兒一個小時的產婦到處亂走的嗎?有生了女兒才來考慮自由婚嫁的嗎?有剛出生一個小時的嬰兒就能思考、就能睜眼看清世界還能掌握四肢的嗎!?


    無數“這有悖常理好不好!?”聲音在她的大腦裏馳騁咆哮,但不管它們怎麽彰顯自己的存在都好,這都不能讓唐末一眼看到的東西改變一點點。


    有兩張臉映入了她剛睜開的雙眼中。


    男人不像是醫生也不像護士,而是身上穿著古代時候人們才會穿的長袍,臉上架著一金屬質地的眼鏡。看著年輕俊美,頭發染成了不知道是什麽藥水弄出來的棕紅色,看起來也是自然無比,發質更是奇怪的看著還很好。唐末頭一次沒有覺得,這種“非自然”的顏色配上東亞人的臉會不協調。


    女人倒是依然黑發黑眼,但看著也絕對不像是產婦。她化了淡妝,嬌豔美麗,光彩照人。哪裏有一點點剛剛生產的樣子?


    唐末以前看過新聞,便是被人懷疑假孕的明星,也隻敢在生產幾天後,才擺出漂漂亮亮的樣子出來示眾呢……


    然後唐末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一個問題——如果這女人目前是她的媽媽,她目前確實是一個嬰兒。那麽……她不是被救了,而是如小說裏麵描寫的那樣,穿越了?


    唐末立刻回憶起了她短短的前生。


    二十多年的時間裏,她買彩票連安慰獎都沒中過。平生最大的“幸運”,就是在婚前的身體檢查中,查出得了全世界隻有五例的一種特殊血癌……


    就她這麽個倒黴蛋,穿越這種事情也能發生在她身上!?難道說穿越果然如小說裏一樣泛濫了麽?


    “哎呀,睜眼了。”男人看著她,似乎有點高興,不讓女人繼續說下去了。


    女人微張著嘴,好像本來也說不下去了。


    然後唐末看見,那女人綻放了一個笑容,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用一種難掩悵然的語氣說道,“小家夥,雖然你大概還聽不懂我說什麽。但那麽高的精神力,看了我一眼就能記住了吧?我可是你的媽媽哦。當然啦,你也是旁係了,我又沒有結婚。所以我是不會養你的。你會被送去家族基地。等到你長大了,如果沒有成為嫡係,就也會和我一樣吧?先和家族指定的男人生兩個孩子,然後再自由婚嫁,去享受屬於自己的生活,養育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到時候你就知道為什麽媽媽不養你了。不過,你有一個姐姐叫雲渺,我會讓她在家族基地裏好好照顧你的。”


    旁係、嫡係、孩子……


    唐末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被攪得昏頭轉向,可謂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隻是盯著那女人看,隻覺得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情在湧動。


    她直覺,這個女人不見得是舍得她的。畢竟她是她血脈相連的女兒啊!但這種“拋棄”,聽起來又是多麽的……理所當然啊!


    如果她這是穿越了,那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為什麽嬰兒會這麽異常、產婦會這麽異常、製度會這麽異常……偏偏這些人又都長著東亞人的臉孔,說著再標準不過的普通話?


    唐末覺得自己快被這些問題折磨瘋了。


    已經自殺過一次的她倒是沒有多少對前生的眷戀之意——不能舍下,怎能從容自殺?但陌生的環境本來就是人類不安感的最大來源之一。


    “清瑤,你至少能為你女兒取個名字。”唐末聽見年輕男人這麽說。


    “唔……她姐姐叫雲渺,那麽,她就叫雲微吧。秦雲微。”


    於是,唐末變成了秦雲微。


    秦雲微看見剛為她取了名字的母親低下頭來,隨即感覺到臉上有一瞬間濕漉漉的——那是一個輕如蝶翼的吻。然後,這個剛出爐的母親就很快拋棄了她的這個身份,轉身離開了。好像再晚走一步就走不了了似的。


    雲微偏過頭,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


    從這天起,直到雲微二十歲那年離開地球到外星海闖蕩,她都沒再見過她的這個親生母親。


    對此,雲微並不感到怨恨,隻是稍微有些悵然。因為在秦清瑤走後,她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而秦清瑤當時的話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更何況,從她此後知道的製度中,她也明白了一點——


    秦清瑤並沒有錯。


    秦雲微是她的女兒,卻更是秦家的後人。是秦家開枝散葉的需要。她是屬於秦家的。


    一切都如此不同,隻因為這已經是一個嶄新的時代。那漫長的時間,足夠一束光從太陽係快快活活的飛奔到英仙臂,人類有什麽變化、社會製度有什麽變化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就連她初時以為的“穿越”,都不是她以前見過的小說裏麵,那種簡單的穿越。


    她的前生唐末,是在知道自己身患絕症以後自殺的。


    因為那種病沒有治好的可能性,每一種拖延生命的辦法都是天價。她不想拖累自己的家人。何況她還有一個小她不少、代溝嚴重的弟弟。他結婚要錢,卻也可以侍奉二老。


    但她千不該萬不該,實在是不該跑到荒山野嶺去自殺。


    “不想身體被火化,寧可被野獸吃掉隻剩下骨頭,都好過喂了火。”


    因為這樣古怪的念頭,她死在了一個神話遺跡的力量籠罩範圍內。靈魂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被保存了六千多年,然後鑽進了秦清瑤的肚子裏。


    當時秦清瑤和她被指定的臨時情人,名字相近但幾乎沒有什麽血緣關係的秦清逸會出現在那裏,本來就是為了製造孩子。希望當時剛被發現的那個神話遺跡能夠賜予他們一個特殊的、讓家族滿意的孩子。這可是直接關係到他們之後待遇的。


    於是,秦雲微事實上隻是在特殊的情況下帶著前生的記憶跨越了漫長的時光。並且……在出生後就麵臨了和母親類似的命運!


    她完全明白這一切的時候隻有不到一個月大,已經被要求自己進食,每天還得做一套嬰兒健身操。


    環境未知的時候,那是不安。而命運已知的時候,那就是一種沉甸甸的壓力了。


    ——不管是什麽社會製度,她不想和被別人指定的人選生兩個孩子,還得不到那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想要避免這一切,隻有一條路可走。


    這條路也同樣由她的母親告訴了她。


    從旁係成為秦家的嫡係,並且一直保住這嫡係的位置,唯有如此。


    走這條路,說容易,還真不容易。


    銀河聯盟三大聯邦之一,華夏聯邦最頂尖的世家秦家,僅僅在地球的秦家少年訓練基地裏,雲微能看見的,和她年齡差距不遠的旁係訓練生就有數百個。這個訓練基地還隻是秦家在各個星球的基地中規模第二大的一個。而在同時,能成為秦家嫡係並且長久保持此身份的……以秦家五十年一代的標準來算,每一代的嫡係不超過二十個……


    雲微知道這一切的時候,頓時就覺得自己實在是渺小到了塵埃裏。


    但是說困難,卻又不見得真的困難。


    所有人都是具備一定的天賦才成為所謂的旁係的,可覺得旁係命運悲慘的,雲微卻再沒看見第二個。況且,她雖然在天賦測試中沒有測出什麽別的天賦來,成為嫡係所必備的修煉天賦,卻剛好是她唯一可以稱得上比較出眾的天賦!


    壓力能產生動力,如果把別人用來玩的時間都用來努力,死死的抓住唯一的可能性,那就算是失敗,至少日後也不用“老大徒傷悲”了——這樣的感慨,唐末在離開大學之後可是時時擁有的,總恨不得時間重來。很明白那種滋味。


    於是,在雲微到了一歲,被要求自己邁著兩條小短腿每天走上二十分鍾去上課的時候,環顧其他那些高高興興的小蘿卜頭,她就握緊了拳頭,下定了決心要把他們全部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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