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一家就兩口子,沒甚麽大的抱負,有的吃,甚也不愁。


    整天若娘指哪打哪,別提多聽話,就是老三這人叨叨個不停,看若娘霍霍稻種,是一邊歎氣一邊幹活,那個肉疼的表情哦,別提多可憐了。


    若不是幾十年的良好教養,若娘對著老三,一天能翻八百個白眼。


    還是老四好,像若娘的小尾巴,不錯眼地跟著。


    在若娘不作聲,仿佛默認了馮麗娘存在的同時,小寡婦漸漸地將村頭屋裏的家當搬進了老許家的西廂房。


    若娘冷眼看著,心裏估算分家的可能性。


    ......


    等生菜幼苗長出兩三片真葉時,若娘安排老四將幼苗都定植在了空著的地裏,保持菜棚中氣溫差距不大,等上一月半旬的便可收獲了。


    四月五月正是新鮮蔬果青黃不接之時,正好可以賺些銀錢。


    前些日子下了幾場雨,後山的苦筍都長出來了,帶著老二老三挖了幾天的筍,估摸著能有百十來斤。


    背筍下山的時候遇見了馮翠花並著許大柱家的郭氏和王氏。


    馮翠花一看許雲氏背著這麽多豬吃的苦筍,想到許二柱家根本沒有養豬,倒三角眼滴溜溜地轉了轉。


    又看到後麵跟上來幾個進山摘蘑菇的村裏人,一下子拔高聲音道,“我說許童生家日子都過成這般了?沒米下鍋了?挖這麽多苦筍回去,這玩意兒豬吃都嫌,你們都得當心點,別惡心著自己了。”


    破銅嗓子混著吐沫星子直朝著若娘噴過來,嘴裏嗞著幾顆不知道多久沒刷過的大黃牙,配著一張黑瘦幹癟的臉,活脫脫一隻張牙舞爪,陰溝裏的老鼠。


    若娘沒抬眼瞧她,將身子側在一邊準備下山。


    不說話?不說話就是心虛啊?看來真是自己挖回去吃的!


    老許家也淪落到這般田地了。


    馮翠花哪會放過這麽好奚落她的機會。


    “雲若娘,別給臉不要臉,現在我姐嫁到了許家,咱們也算是拐著彎的親戚,你這甚麽態度?童生了不起啊?大家夥來評評理,許家就算出再多讀書人,眼睛長頭頂上了,根都在咱們許家村!”


    “要知道,前些年,許家眼見著供不出許秀才的時候,可都是村裏人幫襯著給吃給喝,給趕路盤纏的!”


    “這會子有出息了,就開始用鼻孔看人了。”


    “忘恩負義最是讀書人,看來是真沒說錯!”


    仗著家裏出了兩個讀書人,許雲氏在許家村橫行多年,別提多春風得意了。


    說話自然調子高了些,聽到不順耳的話,保管將人家懟的狗血淋頭,要問許家村能有幾個沒在她手裏吃過虧,怕是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馮翠花這話頭雖然偏了些,但說的也是實話,許家老大進府城趕考,誰家沒送點雞蛋饅頭的,有富裕點的,銅板都塞了不少。


    但到底是看在許二柱家窮困,還是看在許白前有前途,想在許家麵前落個好,為著以後撈點好處有個由頭,就不得而知了。


    許二柱、許白前他們看不明白的問題,若娘見識的太多了。


    這災荒年頭,除了真的良善人家,誰家不是緊著褲腰帶過日子,能舍的出的好,多半都是需要加倍,多倍還回去的。


    但當時的許雲氏不清楚這裏麵的道道,看鄉親送這麽多好東西,高興還來不及,她隻明白別人是想巴結她,想不到更遠的問題了。


    就像現在,村裏人堵著她的道,她就不能直接走。


    不管是馮翠花,郭氏,王氏,還是後麵看戲似的王二麻子,李狗頭,許家都受過他們的“恩惠”。


    “恩人”在前,甩臉子就走,不是不能,可若娘想著以後的事情,不得不耐心應付。


    “老許家何時辦席麵迎娶了你姐?上趕著往別人家跑的東西也配?”若娘睨了她一眼,語氣輕飄飄的,帶著幾分嘲弄。


    “當初老大趕考,家裏確實拿不出銀兩盤纏,多虧大家夥齊力幫忙,老大的秀才功名說是我許家供出來的,不如是整個許家村一同出力的結果,許家一直感念鄉親們從口中擠出來的一個雞蛋一個銅板!”


    “可今天在這裏,馮翠花將這件事拿出來講,是不是代表整個許家村,要我許家如今就將欠大家夥的恩情都給還了?”若娘聲音不大,清早出門挖筍,就喝了兩口熱水,現在肚裏空空,都餓的狠了。


    可就算這有氣無力的一番模樣,也讓原本嘈雜的山間小道安靜了下來。


    小道向上不遠處有口山泉,順著路彎彎曲曲的流下來,除了家裏打了井的富裕人家,平日裏村裏人吃飯用水都從這裏來。


    清淩淩的水聲伴著若娘清冷的嗓音,愣是讓他們打了個寒顫。


    不清楚寒意從哪裏來,但就是很唬人。


    人老成精的族老在邊上搭了話:“二柱家的,咋能說這話,村裏人幫著許秀才,也是看他有出息,哪能是為勞什子的恩情。”


    “拿筆杆子讀書的,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上秀才,我們村子啊,還指望許秀才呢。”


    “馮翠花,你這話說得誅心,許秀才考上了功名,得了二十畝免賦稅的田地名頭,可是都給了裏正在族裏平分的。“


    ”我記得,你家就有一畝地掛在許秀才的名下吧!”趕著上山的村裏人越來越多,開口說話的是富嬸家鄰著的鐵牛家媳婦小王氏,閨名小月。


    她跟馮翠花不對付,樂意給她添堵!


    這話一出,大家看熱鬧的心思就淡了些。


    論起來,許雲氏在二十畝免稅地上做的事是真厚道。


    前些年,許白前考中放榜回鄉,許雲氏就帶著許老大到村裏祠堂,表示要將這二十畝地的名頭捐給族裏實在是窮的過不下去日子的人家。


    族長做主從五十多戶中挑選了十家特別貧困的老弱幼小家庭並上十家給許白前送過盤纏的人家,去官府辦了免稅文書。


    實實在在給村裏帶來了不少好處的。


    可以說,隻要許白前的秀才名頭在,這田稅就是白賺的。


    反而是許二柱自己家八畝地,是一畝都沒算上。


    隻有若娘聽到這話,心裏覺得好笑。


    哪是甚麽許雲氏厚道,她啊,就是想著在許家村好好顯擺顯擺。


    話一禿嚕嘴就收不回來了,這二十畝地稅送出去的割心割肺,若娘仿佛現在還能感受到呢。


    其實,在若娘看來,二十畝的田稅買斷許家村的恩情,也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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