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前腳剛走,後腳她就召來幻鳳直往孟章指引的方位飛去,不多時便站在了一處簡陋的茅草屋前。


    人間正是冬日,暖暖的陽光灑在這戶人家的院子裏,縈著樸素閑適的氣息。屋中的喜氣似乎都能夠溢到屋外。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


    “男孩女孩?”


    “是一個女娃娃,夫人這是有福啊,前年得一子,今年得一女,剛好湊一個好字哇。”


    “景兒,開不開心?你要做哥哥了。”


    陵光就這麽站在那裏,抬起手想要敲門,卻凝在了半空。


    裏麵的那個剛出生的女嬰,就是蘇方沐的轉世麽?好想看一看,尚在繈褓中的蘇方沐會是什麽樣子……


    此念一出,被陵光即刻否認。事到如今還在希冀什麽?真正臨到了,心中才清晰的明白,為什麽蘇方沐從不渴望來世之緣。那屋內尚在繈褓中的人隻是一個擁有她靈魂的嬰兒罷了,她不會記得和自己曾經歷過的一切,不會了解自己與她糾纏了九年的情緣,甚至都不會知道長離何人。


    那又有什麽意義呢?衝進去搶過女嬰,用她一輩子的時間灌輸給她蘇方沐所有的記憶?把她縛在身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彌補自己對蘇方沐的虧欠?


    何必,何必。


    這一世我不再糾纏,我還你自由。


    凝了半晌的手,終是緩緩放下。


    “之後你就從岐山搬到了這裏?”監兵淡淡發問,但語氣中卻絲毫沒有詢問的語氣,不用問都可以萬分篤定。


    “我隻是想離她近一些,哪怕她已不再是她。”


    “結果你卻發現,你仍舊沒有死心。”


    陵光聞言淡淡發笑,怎麽可能徹底死心,隻要她的魂力還讓她在紅塵間輾轉,那這些希望的微弱星點就會簇簇生起,仿若星火燎原。


    一次次的死心,又一次次的復甦。其中糾纏早已深不能解,往復循環之間,那似是將心肝俱絞瀝出涓涓鮮血一般的感受,也隻有在那些久不成眠的寒夜裏獨自品嚐。


    “我……想試試。”陵光不置可否,說到這裏,狹長鳳眸中竟然有了些許微弱神采。


    “試試?試什麽?”監兵直覺到一絲不妙。


    “我想向天帝自請辭去朱雀神君之位,托生一世凡人,與她續緣,這樣也算是能夠與她真真正正的相守一世。”陵光麵帶喜色的看著天河下的一處光點說道:“我在月老宮中求了很久,終於求到了一根姻緣紅線。月老說,隻要我將它纏在心愛之人的腕上,就能與她共度一生。”


    “嗬。”監兵突然牽了一下唇角,完全沒有被陵光的喜氣沾染,語調冷的就像摻了冰渣,“果然是身在局中者迷啊。”


    “你什麽意思?”陵光終於把投在天河波光雲霧上的目光收了回來看向監兵。


    監兵淡淡回視,眸中盡是悲憫之色,“就算執明是司命之神,也不可能將這種信息透露給孟章。孟章這麽做不過是希望你不要再消沉下去罷了。”


    言落,她再也不敢去看陵光的神色。


    孟章向來不與他們太過親近,卻無時無刻不在希望他們幸福。他一句轉世之言,將陵光從那深不見底的死寂之淵中拖拽出來,讓她在天河畔過了無比心安的幾年。


    但是當監兵知道陵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在月老宮中苦苦哀求,隻求與蘇方沐一世姻緣的那一刻,她知道,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這種甜蜜的謊言終有一日會被戳破,一旦陵光求得月老動容,下凡尋找所謂的蘇方沐轉世發現真相後,她將會永世跌入那最絕望的穀底,不得翻身。


    她是她的摯友,那麽這種殘忍之事,便由她來做吧。


    放下手中已漸冰冷的茶盞,轉身離去的那一瞬,她聽到身後的女子平淡的詢問。


    “那她在哪?”


    她知道,那是痛苦和絕望交織著匯作滔天巨浪衝垮了點點微弱希冀累成的堤壩後,萬分淒涼的聲音。


    監兵閉上眼睛,她不願說出那個答案,卻又不能不說。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長離。


    我好後悔,若是早知今日諸般,我當年就算是違反天規,召來禦庭天將相助,也不願讓你涅槃人間。


    北冥幽壇


    “監兵……還是和她說了?”高壇之上,披髮玄袍的執明神君低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神色。


    坐於他對麵的孟章神君倦倦將頭枕在腕上,神情有些鬱悶,“不然呢。”


    “罷了。”執明緩緩搖頭。


    “什麽罷了?”孟章不解看向他,卻見執明緩緩抬頭,幽幽的目光投向了孟章身後,引得他也一臉疑惑的扭頭往自己身後瞧,卻見陵光一臉悲戚的站在那裏,不禁打了個冷戰。


    “她在哪?”陵光向著高壇上,她的摯友亦身為司命之神的執明發問。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隻是不能說,對不對?”陵光深吸一口氣,“一切後果由我陵光一人承擔,我隻求你告訴我,她在哪?”


    倘若世間真的連蘇方沐的魂魄都沒有了,那是不是就說明……她的魂力已經耗盡?


    北冥幽壇四下無聲,陵光隻覺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北冥幽壇的死寂。三個有著生命的神靈靜的可怕,仿佛隻有那盞在高壇跳躍的青燭才是此間唯一有生命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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