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安排好的人放出了一個信號箭,也不知那信號箭是如何做的,硬生生在bào雨的開封夜幕,炸開一簇燦爛的煙花。


    信號箭炸開的同時,原本殊死頑抗與金風細雨樓勢均力敵的六分半堂門下忽然開始撤退,丟下地盤不要瘋了一樣往六分半堂的中心駐地跑,而後以其為圓心築起銅牆鐵壁,儼然是要丟車保帥。


    另一邊雷純看到天上的煙花,忽地雙腿一軟幾乎站不住,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流,“爹——!”


    嗓音悽厲如杜鵑啼血。


    那是他們約定好的信號,若是雷損贏了,放紅色的信號箭,若是雷損輸了,則是藍色的信號箭。


    天上的藍色明亮,仿佛鬼火幽幽。


    雷純知道自己還不能就這麽倒下,她咬著下唇,舌尖嚐到了鹹澀的血腥味。


    “蘇夢枕!”她在心裏恨恨念著這個名字,把每個字每個筆畫都刻進心頭一樣。


    極端的悲痛之下,有的人會完全失去理智,有的人卻會更加的理xing,更加的冷靜。


    雷純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並不多,但都是雷損jing挑細選出的jing銳,忠心耿耿甚至可以為了六分半堂獻出xing命,這是她手上僅有的牌,她必須要依靠這些人回到六分半堂的中心駐地,她必須回去,隻有回去,才有希望扳回一城。


    “三隊留下斷後,剩下的人護送我回去。”雷純把僅有的人手分成幾隊,眨眼的功夫就安排下去了接下來的路線。


    雷純不會武功,隻能讓人背著她前行,她伏在下屬的背上,衣裙髒汙得不成樣子,胡亂裹著不知是誰的袍子,臉上抹著汙泥,裝作是受傷的普通弟子。


    這是她此生前所未有的láng狽了,越是láng狽,她的心裏就越是恨,那種恨就像是毒蛇撕咬著她的心髒,腐爛的汁液醞釀出滿腹怨毒。


    蘇夢枕,蘇夢枕,蘇夢枕。


    她一遍遍念著這個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天很冷,風一chui更冷,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快速地帶走了身上僅存的溫度,雷純上下牙打架咯咯作響,冷得幾乎失去意識。


    忽地,一滴暖暖的東西濺在了臉上,帶著她熟悉而又陌生的鹹腥氣息。


    血的味道。


    背著自己的下屬猛地往前沖了兩步,而後推金山倒玉柱一樣重重栽了下去。


    雷純栽倒在了地上,霎時手上就劃開了大片擦傷,火辣辣地疼,但是比疼痛更煎熬的卻是恐懼。


    她的周圍一片寂靜,那些原本應該跟隨著她的下屬,一個都沒有跟上來,黑魆魆的街巷裏,隻有她和那負責背著她的下屬兩個人的呼吸聲,粗重的,急促的,瀕死的喘息。


    那個屬下還沒死,不過也不遠了,他的喉嚨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艱難地在地上蠕動著,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過也不需要反映過來,雷純qiáng忍著腳踝的疼痛扶著牆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拚命往前跑著,黑暗裏沒有光,幸而整個開封地圖都刻印在她腦海裏,哪怕閉著眼睛她也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她怎麽能死在這裏。


    她怎麽可以死在這裏!


    眼前終於出現了光,一絲細細的暖光,燭火跳躍,給雷純死一樣灰白的臉色添上了一絲紅暈。


    “雷姑娘。”有人執著傘,提著燈籠,大雨瓢潑如天河傾瀉,卻半絲沒有沾濕他的衣角。


    雷純勉力露出個笑:“仲先生。”


    那絲燈火微弱,隻照亮了仲彥秋半張臉,和他腰間的紅袖刀。


    雷純凝神看著那紅袖刀,冷笑道:“不想蘇樓主竟連紅袖刀都捨得給你,金風細雨樓好謀劃。”


    她會虛晃一槍金蟬脫殼,蘇夢枕自然也會,那宴會上開始來的確實是蘇夢枕,但熄燈以後就換成了仲彥秋。


    蘇夢枕在哪裏,她不用猜也知道。


    仲彥秋道:“不及六分半堂,捨得拿總堂主做棄子。”


    這些年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爭鬥不斷,初時金風細雨樓根基不穩,六分半堂一家獨大,最近局麵卻已經倒向了金風細雨樓一方,除非蘇夢枕突然死了,不然六分半堂必敗無疑。


    今天這場宴席,能殺了蘇夢枕最好,若是殺不了蘇夢枕,雷損也不準備活下去,隻有他死了,六分半堂才能徹底蟄伏下來,哪怕被趕出權利中心,甚至哪怕被趕出京城,隻要雷純還在,隻要狄飛驚還在,隻要六分半堂真正的骨gān還在,那就總有把這些東西拿回來的一天。


    隻要等著蘇夢枕死掉,隻要等著金風細雨樓後繼無人。


    總會有那麽一天的。


    可惜蘇夢枕並不準備讓這一天到來。


    他正看著年輕的蘇樓主指揮這場至關重要的戰鬥,銅牆鐵壁的六分半堂,可不是能夠輕易攻取下來的東西。


    落在身上的雨忽然停了下來,他側頭一看,仲彥秋正撐著傘站在他旁邊。


    “辛苦了。”蘇樓主說道。


    “無妨。”仲彥秋淡淡道,雷純的確聰明又狡詐,但是硬碰硬的時候,她也就隻是一個身嬌體弱的姑娘罷了,手起刀落,瞬息間便徹底了結了。


    隻剩下狄飛驚了。


    狄飛驚坐在院子裏,雨大得要命,外麵的廝殺聲夾雜在雨聲裏,空氣裏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他知道六分半堂要敗了,但是他也不準備再做什麽。


    雷損死了,雷純也死了,那麽狄飛驚於此世之間,也不過無根浮萍而已。


    負隅頑抗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今天這天氣可真是不好,放火都燒不起來,頂多燒上一間屋子,燒掉裏存著的全部資料。


    他安靜地看著那滿屋子傳出去定然要血雨腥風的文件化為灰燼,從從容容地理了理衣服,飲盡杯中殘酒。


    酒裏混著雨水,滋味一點也不好。


    不過本就是毒酒,又能好喝到哪裏去。


    狄飛驚倒了下去,他一手撐著地,艱難地翻了個身,平躺在地上,他的頸骨是斷掉的抬不起頭來,這麽多年竟是再沒看過這天是什麽樣子的。


    唯獨遺憾今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漫天yin雲,閃動著雷光。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狄飛驚笑了起來。


    第八十三章


    天亮的時候, 雨也停了, 一整夜的大雨把開封城沖刷得gāngān淨淨, 陽光下沾著水珠的青石板幾乎閃著金光,明明這一整夜暗cháo洶湧沒有半分安寧,然而當清晨到來時, 晨曦靜靜照耀著被沖刷gān淨的街道, 竟是出乎意料的祥和。


    就好像這京城, 也將迎來久違的安寧一般。


    沒有了雷損,沒有了雷純, 沒有了狄飛驚,剩下的六分半堂人心不齊各懷鬼胎,在氣勢正盛的金風細雨樓麵前也不過是不堪一擊的土ji瓦狗罷了。


    京城裏現在真的隻剩下一個聲音了, 進而金風細雨樓的眾人, 哪怕是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嘍囉,也隨之水漲船高, 成了有身份的人。


    若不是上麵有蘇夢枕高壓政策三令五申約束著,怕是這群人早就飄起來了。


    蘇夢枕穩得住,下麵自然也就亂不起來。


    因而金風細雨樓似乎仍舊一如往日, 毫無分別。


    隻不過蘇樓主身邊那位神秘出現的仲先生, 悄無聲息地沒了蹤影。


    某一天王小石問起, 蘇樓主神qing恍惚了一瞬,而後笑道:“他走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自然難得長久。


    圍觀了那麽久另一個自己黏黏糊糊談qing說愛,蘇樓主竟是也有點羨慕了起來。


    不過再看一圈周圍, 他明智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算了算了,他還是再去研究研究蘇夢枕給自己留下的各種資料,爭取能夠早日收復山河,還這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另一邊,不對,應該說另一個世界,處理完六分半堂當天就利索走人的仲彥秋正和蘇夢枕坐在一家茶樓裏,點了一壺清茶幾樣點心,悠悠閑閑地看著外頭人來人往。


    這是個難得安定清平的盛世王朝,甚至會讓蘇夢枕想起那史書記載之中的大唐盛世萬國來朝。


    “你倒還真是會偷懶。”仲彥秋不緊不慢地幫蘇夢枕剝著桔子,這個世界甚至都沒有所謂江湖,一路所見的“高手”,至多不過學了些外家功夫,連內力都微薄得可以忽略不計,輕功也好點xué也好,都成了小說話本裏才會出現的無稽之談。


    也挺好的,就當是緊張忙碌後的休息。


    蘇夢枕微微笑起來:“年輕人總是要學會自己飛的。”


    真正的麻煩從來都不是扳倒六分半堂或者是其餘的什麽組織,這件事他也花了不少時間才弄明白,沒了六分半堂,也會有五分半堂七分半堂,沒了方應看,也還會有王應看李應看,甚至於沒有蘇夢枕,也一樣會有別人來代替他,他們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下棋的人,從來都立於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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