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事,那就是好事。”方應看說道,“前些日子這氣氛實在是古怪,驚得相爺都尋我來問話。”


    他口中的相爺,便是如今權傾朝野的蔡京。


    蘇樓主便道:“我等不過鄉野糙民,怎敢驚擾相爺。”


    方應看苦笑道:“蘇樓主和雷堂主手下幾萬兄弟,萬一動起手來誰擔待得起呢。”他這麽說著,也不yu在這件事qing上糾纏,隻瞥了一眼仲彥秋,輕輕快快地換了話題,“還不曾請教這位先生高姓大名。”


    仲彥秋同他通了姓名,莫名覺得這個場景有些微妙的熟悉。


    嗯……似乎當年他某一次回京的時候也被方應看在城門口堵住過,那時候他剛剛從不知道西域回來,正是累得不行的時候,相應的脾氣也就不怎麽好,加上又是聽說了蘇夢枕被伏擊受了傷才匆匆趕回來,心qing更是雪上加霜,因而被方應看糾纏著問了幾句就忍不住掀了他的老底,這才尋了機會脫身出去。


    很明顯,這個世界的方應看跟那個世界的方應看也沒什麽區別,對這個突然出現在蘇夢枕身邊什麽消息也刺探不到的角色充滿了興趣,扯著他慣用的那副率xing無心機的模樣留蘇夢枕聊了好半天。


    理所當然的,什麽都沒套出來。


    但是也挺煩的,仲彥秋已經可以預見到未來被方小侯爺一直惦記著的局麵。


    所以他隻好làng費了晚飯之後盯著蘇夢枕喝藥的時間跑去找一趟方應看,把這個後顧之憂處理gān淨。


    放心,他還不至於為了這麽點事qing殺人,隻是在方小侯爺準備就寢之前跟他好好地聊了聊,都沒有怎麽動用武力——除了花了點功夫放倒了他房間外頭的那些守衛外加壓製方應看條件反she的攻擊。


    “我就是準備好好談談,你這打打殺殺的像個什麽樣子。”仲彥秋頗有閑心qing地點起蠟燭,搬了把椅子坐好,儼然一副準備和方應看促膝長談的樣子。


    方應看僵直著維持著一個不怎麽雅觀的姿勢,無論是誰倉促出手到一半就被點住xué道,姿勢都不會多麽好看的,他的心裏驚駭異常,自己的武功到了什麽水準他最清楚,就連他的義父方巨俠都無法在一招之內製住他,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卻隻是那麽輕描淡寫地一伸手,就叫他無法動彈了。


    仲彥秋也沒有同他說什麽大道理,因為他知道這種人最是固執,一旦認定了的事qing,道理是講不通的,所以他隻是溫溫和和地坐在方應看對麵,搓熱了掌心虛空立在方應看胸前,“我同你來講個故事如何?”


    方應看被點了啞xué,gān脆又閉上了眼。


    “我知道你不想聽。”仲彥秋沒什麽脾氣地笑了笑,“但是你不想聽也得聽。”


    技不如人,可不隻能認栽。


    “這個故事的主角,叫做方應砍。”


    方應看的眼睛倏地便睜開了。


    第七十九章


    “我們從最開始講起好了。”仲彥秋調整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坐姿, 他整個人都顯得非常放鬆, 那是一種異常舒展的姿態, 他的手虛虛落在方應看胸前,不知怎麽的方應看竟是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仿佛身體裏的熱乎氣都在從心口往外流, 讓他的四肢百骸如同浸泡在冰水裏一般冷得發疼。


    他看著仲彥秋的眼睛, 那雙眼睛太過深沉, 一切光亮都被黑暗所吞噬,眼眸中暈染著的是深不見底的暗色。


    就好像, 連魂魄都要被那黑暗吸進去一樣。


    但是方應看就是那種直勾勾地看著仲彥秋的眼睛,他心裏頭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某種他所不熟悉的, 滾燙的qing感在心頭湧動著, 那是一種讓他不由自主軟弱起來的qing感,這讓他感覺非常糟糕, 比人生中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糟糕。


    他聽著仲彥秋不緊不慢地敘述,不受控製地,明明並不想要去聽, 但是那聲音就是一個勁地往他腦子裏鑽。


    “方應砍這個名字是他的生母為他取得, 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認為他不應該活著, 事實上若不是他的養父及時將他帶走,也許他早就死了也說不定。”仲彥秋說道,“後來也是他的養父給他改名叫做方應看。”


    這件事應該是秘密才對。方應看下意識地在腦內排除了一圈會把這件事泄露出去的人。


    無果。


    他的養父方巨俠和養母夏晚衣都不是喜歡多嘴的人,實際上這麽些年甚至有好些人都誤認為他是方巨俠的親子, 即便他幾乎從未遮掩過自己養子的身份。


    仲彥秋自顧自地往下說,眼睛看著方應看,又像是穿過他看向更加遙遠的地方。


    “那是一個……從小就心高氣傲的孩子,雖然他外在表現並非如此,他的這裏——”他指了指方應看的胸口,“一直都是空dàngdàng的,讓他無所適從的空茫,善與惡,好與壞,他眼裏這些東西的分界非常模糊,這讓他覺得自己和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格格不入。”


    “正是這種空茫,催生出了貪婪。”


    “他一點也不快樂,一點也不幸福,就算他有著讓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羨慕的一切,他也感受不到滿足,與其說他拚命向上攀爬是為了野心,倒還不如說是一種本能。”


    渴求幸福,追逐快樂,這是人類的本能,誰也不能對此多說半個字。


    方應看覺得更加不舒服了,雖然仲彥秋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但是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語氣裏那種漠然的高高在上,這種感覺非常糟糕,糟糕得讓他想要跳起來狠狠一拳打在仲彥秋那種雲淡風輕不動聲色的臉上,讓他知道知道方小侯爺不是好惹的。


    若是換了別的什麽人來,現在可能已經徹底炸了,哪怕被製住動彈不得,心裏頭估計仲彥秋也已經死過幾千幾萬遍了,但偏偏他是方應看,隱忍又有耐xing的方應看,所以他在短暫地bào怒之後飛快地恢復了冷靜,一種比他任何時候都要冷靜的冷靜。


    自己今天可以說是非常失態了。


    方應看想著,從一開始就被先聲奪人亂了陣腳,又被步步緊bi著盡數如了對方的意,在陷阱裏栽得不輕。


    索xing還沒有到一敗塗地的地步。


    方應看又笑了起來,短短幾秒他就又變成了那個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方小侯爺,施施然聽著仲彥秋一點點把他少年時的經歷——有些甚至他自己都忘了——說出來,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聽到主角作惡,就會皺皺眉有些厭惡,聽到主角落難,又會嘆息感慨,若是仲彥秋誇獎主角,他也會仿佛與有榮焉一般微笑,全然抽離於事外的樣子。


    他並不害怕,如果現在沒有被點住啞xué,說不定還要和仲彥秋jiāo流jiāo流劇qing。


    到底還是年輕。


    人總是越是大越是會有敬畏之心,年少時一把抓起玩鬧的蟲子,懂事後就會害怕,年少時肆無忌憚攀爬的屋頂,長大了隻踩在上麵就會腿軟。


    因為年少無知,所以無畏。


    “年輕人還是要有點敬畏之心的好。”仲彥秋看著方應看,方應看也看著仲彥秋,他的眼神裏沒有半分惡意,還帶了幾分柔和的笑意,好像對麵站著的不是半夜闖進他的屋子把他製住的無理之徒,而是與他相jiāo多年推心置腹的生死之jiāo一般。


    當方應看這麽看著別人的時候,無論是誰都會忍不住對他多上幾分好感。


    他仔仔細細打量著對麵的這個男人,清冷淡漠極肅穆的外表,寡淡無趣得像是一杯白水。


    和蘇夢枕有些莫名的相似。方應看想著,不是外貌,而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氣質,如果蘇夢枕再老個十歲二十歲,那種被歲月洗鍊而成的氣質會更加的明顯。


    方應看因此而感覺有點可惜,畢竟在他心裏,仲彥秋已經是個死人了——對於知道得太多的人,他從來都不介意抱有最大的惡意。


    仲彥秋一個個數著他殺過的人,做過的惡事,他卻還有心思想著不知道對方知不知道自己說得越多,他就越想殺了他。


    當然是知道的。


    方應看殺意燃起來的時候,仲彥秋就已經察覺到了,但他仍然一副毫無察覺的樣子,慢吞吞念叨著那些他在方應看身上“看”到的東西。


    世上的惡人總是要比好人多,他很早以前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年輕人總是比較有勇氣的,仲彥秋話鋒一轉,講起了方應看入京後的故事。


    他講得越來越多了,年少時的方應看是潛龍在淵,無論仲彥秋說得再怎麽詳細也逃不過那些繁瑣無趣的事qing,入京後的方應看就是飛龍在天,心底那仿佛永遠也填不滿的空dong催促著他奮力往上爬。


    比高處不勝寒更可怕的,是滿腹才華無人知,天下人隻知他是方巨俠的養子,而不知他方應看之名。


    方應看不是個好人,他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或者說,好與壞的界定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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