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笑著的。”


    百姓能夠驕傲地笑著挺直脊樑,發自內心的自豪於生在這個國家,滿眼盡是一派盛世氣象。


    旁人甚至很難想像就在短短二十年以前,這個國家在內憂外患之下搖搖yu墜,百姓連糠都吃不到,逃難的路上哀孚遍野,到處是餓死的災民。


    他想,大概因為蘇夢枕本身就是奇蹟,拖著那樣的身體還能拚命活下來的奇蹟,所以也隻有蘇夢枕能創造出這般奇蹟。


    再沒有誰比蘇夢枕更值得救的了,那樣璀璨的靈魂不應該就此湮滅。


    蘇夢枕笑了,他眼中那種寒焰似乎又燃了起來,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還能夠為了那微薄的希望而不顧一切的年輕人,意氣風發,無所畏懼。


    “那真是太好了。”他輕聲道,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哪怕他現在病得快要死了,卻依舊無法控製地高興地笑出聲來,“那真是太好了。”


    第三十四章


    月圓之夜, 紫禁之巔, 一劍西來, 天外飛仙。


    萬梅山莊莊主西門chui雪。


    白雲城城主葉孤城。


    這二人一紙約戰,像是一瓢冷水潑進了滾油裏,霎時間劈裏啪啦炸得這江湖不得安寧。


    仲彥秋自京城的街巷穿行而過, 灌了一耳朵西門莊主如何如何, 葉城主如何如何, 一個個分明連人的麵都沒見過,說起來卻是頭頭是道, 仿佛成了對方肚子裏的蛔蟲。


    他手上拎著合芳齋的糕點,剛剛出爐還是熱乎乎的,京城裏到了中秋天就有些涼了起來, 剛出爐的熱點心搶手得很。


    油紙包上頭蓋著紅紙, 紅紙上鐵畫銀鉤寫著合芳齋的“合”字標誌,糕點的香氣從油紙的fèng裏鑽出來, 似乎連那紅紙黑字都被染得多了幾分香甜氣。


    徑直穿過兩個小巷子,眼前霎時就暗了下來,兩側高高的院牆遮住了日光, 往來的人也少, 隻有幾個婦人坐在家門口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聊天, 枯葉落在腳邊,被風chui著打了個旋,在巷子盡頭腳步一轉,就走到了一條極為繁華的大街上。


    正對著巷子口的是一幢簷角高翹的二層樓房, 大門上掛著牌匾,chun華樓三個字漆著金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chun華樓的生意一向很好,尤其最近這些日子湧進京城的人尤其多,客棧和酒樓的生意就更加的好了。


    仲彥秋要了chun華樓最富盛名的佛跳牆帶走。


    chun華樓本是不做外帶的買賣的,尤其這佛跳牆工序複雜用料考究,每天做多少份都是有數的,賣出去一份便少一份,京城裏的不少老饕可是願意為了這個多花幾倍的銀子的。


    但是chun華樓的掌櫃略略一掃仲彥秋,臉上就堆滿了熱qing的笑意,扭頭催著小二去後廚送一份佛跳牆上來。


    仲彥秋的腰間掛著一把刀,刀身比之一般的刀略短,略彎,如同女子婀娜的纖腰,刀鞘是淡淡的水紅琉璃,不像是兇器,更像是一個jing美的裝飾品。


    掌櫃曾經見過這把刀出鞘的樣子,執刀的人叫做蘇夢枕,這把刀喚作紅袖刀。


    他的態度更熱qing了。


    店小二把佛跳牆裝進食盒裏方便仲彥秋提著,掌櫃的還在食盒裏額外塞了一小壇chun華樓最好的酒,仲彥秋拎著食盒走出門時,忽地聞到了一股香味。


    像是檀香與花香的jiāo雜,濃鬱得幾乎可以掩蓋其他的一切味道。


    他順著香氣飄來的方向看去,六個烏髮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正提著滿藍鮮艷的花朵灑在地上,鋪成一條鮮花地毯,一個人踩著鮮花緩緩走來,白衣黑髮,一雙眼眸亮如寒星,有風chui起他的衣帶,讓他看上去不像是從遠處走來,而像是從天上落下來的一般。


    仲彥秋走出chun華樓,這人正要走進去。


    一進,一出,兩人正打了個照麵,眼神jiāo錯了一瞬,微微頷首,擦肩而過。


    蘇夢枕正在書房裏看書,他本是想要去院子裏的,然而秋日裏風涼,他chui了些風就要開始咳嗽。


    其實倒不是真的多麽想要到院子裏去,畢竟掉光了葉子的樹和枯敗的花沒什麽好看的,隻不過是在屋子裏悶久了想透透氣罷了。


    聽見門響,蘇夢枕頭也不抬的問道:“買回來了?”


    “合芳齋的ju花蘇餅,chun華樓的佛跳牆。”仲彥秋把手上的食盒放下,“還有鬆鶴樓的白灼蝦,南城門攤子上的餛飩。”


    病人,尤其是病得快要死掉的病人總是有幾分特權的,難得見蘇夢枕念叨著要吃點什麽,仲彥秋自然得不辭辛勞地跑遍京城給他去買。


    “還有西城酒肆的……”蘇夢枕還沒說完,就被仲彥秋截了話頭。


    “你現在不能喝酒。”


    特權背後限製也少不了。


    索xing蘇夢枕也不是非要喝酒不可,拿著勺子攪著碗裏的餛飩,像是有些怕燙的小口chui著氣。


    仲彥秋坐在他對麵剝著蝦,一個個丟進小碗蘸料裏。


    “我碰到葉孤城了。”仲彥秋說道,語氣平淡地就像在說自己出門碰上了隔壁鄰居家的王二麻子。


    “怎麽樣?”蘇夢枕問道,夾起仲彥秋剝好的蝦一個個送進嘴裏。


    “我本來是想殺了他的。”仲彥秋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冷淡模樣,“他死了南王還能再安分一段時間。”


    相應的,蘇夢枕也能多活一段時間。


    “然後?”蘇夢枕挑了挑眉梢。


    “就算他死了也沒用。”仲彥秋淡淡道,“南王已經鐵了心要中秋動手。”


    上趕著找死,他又能有什麽辦法。


    “你要去看嗎?”仲彥秋又問道。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此等江湖盛事又怎能錯過。”蘇夢枕一邊說一邊抿著茶杯裏的參茶,想了想又道,“此等快事,當浮一大白。”


    仲彥秋不語,隻利索地用蝦堵住了蘇夢枕還想再說什麽的嘴。


    越是沒什麽,就越是想什麽,明明一喝酒就要咳嗽胃痛,但蘇夢枕還是頗為懷念酒的滋味的,時不時就要提上兩句,倒頗有些越活越回去了的架勢。


    不過中秋那天,仲彥秋還是提了兩壺酒,和蘇夢枕去了皇宮。


    他們沒遮掩身份,見著他們的人不少,少不得要有幾個相熟的來見禮,今天人來得倒是全,陸小鳳身邊站著花滿樓,楚留香環著手同胡鐵花不知在說什麽,李尋歡一偏頭,邊上站著的是阿飛,白飛飛還特意飄過來跟仲彥秋嫌棄了幾句李尋歡。


    大抵都是陸小鳳找來的幫手。


    仲彥秋還看到了易容的宮九——九公子的易容術的確天衣無fèng,但他身後跟著的太平王妃可沒法易容,看著白飛飛和太平王妃一見如故親親熱熱的模樣,仲彥秋突然覺得有些胃疼。


    於是他和蘇夢枕換了個地方坐著。


    月亮很圓,圓到有些淒寒入骨,他們坐著的地方離太和殿很遠,遠到隻能看見太和殿上兩個模糊的白色人影,因而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隻有他們兩個。


    還有幾個飄在附近的鬼靈,實時向他們直播太和殿那邊的動靜。


    其實鬼靈們不說他們也能猜出來——


    陸小鳳為葉孤城來向蘇夢枕討了個人qing,葉孤城本來就算是被南王脅迫的,又有蘇夢枕開口,皇帝也就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即便葉孤城是前朝皇裔,白雲城左右不過海上一孤島,又能翻得起什麽風làng。


    沒了葉孤城相助,南王和南王世子活不過今晚的。


    對這個時不時就要來噁心自己一下還死死把持著東南一帶的叔叔,皇帝早就不準備讓他活下去了。


    唯一還能稱得上有些懸念的,大概就隻有西門chui雪和葉孤城這場決戰,究竟誰生誰死。


    或許在仲彥秋眼裏,這也算不上什麽懸念。


    “我記得……西門chui雪也算是你的徒弟吧。”蘇夢枕說道,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就算說他下一秒就會死掉也是有人信的,“你不擔心?”


    “求道之人,自然要有以身殉道的覺悟。”仲彥秋說道。


    “你也有?”蘇夢枕眯著眼笑起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不斷地衰弱下去,身體仿佛陷入泥沼,一點一點下沉。


    “我要是沒有,就不會站在這裏了。”仲彥秋答道,揉搓著蘇夢枕的發尾,黑髮之中夾雜著幾縷銀絲,他忽然道,“我後悔了。”


    “嗯……?”蘇夢枕已經有些意識模糊,含混應了一句,卻是根本沒反應過來仲彥秋究竟說了些什麽。


    “本來想要尊重你的選擇的……”仲彥秋輕輕地笑出聲來,任由指間的髮絲落下,他一直以來並不是個非常固執的人,所以被蘇夢枕說服過太多太多次,但就是這種人,一旦固執起來,那即便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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