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七八年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麵東奔西跑著, 這個搖搖yu墜的國家需要一場由上而下的革新, 而他是藏在暗處披荊斬棘的刀。


    以更小的代價換取更大的利益, 物盡其用這四個字蘇夢枕深諳個中三味,除了最開始的那半個月外,仲彥秋隻在送幾份絕不能失手的qing報的時候再見過他,他們更多的jiāo流依靠書信維繫, 滿紙家國大事的末尾寥寥數語的問候閑談,十天半個月乃至於一年半載一封的信,卻叫他們熟悉得仿佛從上輩子就相熟一般。


    蘇夢枕說,去江南吧,仲彥秋便去了江南,豪門士族與官吏勾結,一個個儼然如這江南地界上的土皇帝,苛捐雜稅倭寇酷吏壓得百姓喘不上氣來,明明是連著多年的風調雨順,每年卻還是有無數人活活餓死凍死。


    他把水攪混了,蘇夢枕便順勢清理了江南官場,有多少官員被牽連死在那一場清洗裏,沒有人知道,但是從那以後江南的百姓起碼吃得上飯穿得起衣,過年還能給家裏稱上塊rou了。


    而後蘇夢枕說,去西北吧,關外日子悽苦,又有快活王橫行,王法有若無物,仲彥秋去晚了一步沒見到快活王,卻同準備接受快活王勢力的玉羅剎達成了協議。


    雖說為此不得不欠了玉羅剎一個大人qing,不過快活王多年積攢下來的財寶與糧糙讓他們終於有了跟金國開戰的資本。


    於是他又去了北疆,白愁飛已然在北疆官場爭出了頭,顧惜朝是他的軍師智囊,戚少商是他手底下最器重的副將,可惜這兩人時常聯合起來氣得他想掀桌子。


    糧糙補給到位,軍隊訓了三年也有了些樣子,大軍開拔,直指燕雲十六州。


    這一次仲彥秋全程跟著,戰場上最不缺鬼靈,也最不缺俘虜,他的能力能從鬼靈嘴裏掏出敵軍布陣,也能從俘虜身上“看”到防禦弱點。


    偷偷入城刺殺敵將打開城門之類的事qing他做得也不少,總不會比當年找金國皇帝麻煩還要困難。


    所以這場原本預計要打很久的戰役,很快地在三年以後取得了勝利,仲彥秋無法理解當大軍駐紮進燕雲十六州時蘇夢枕的那種qing緒,信上字字句句幾乎要破紙而出喜悅與激動,若不是京城還需要他這金風細雨樓的樓主留在那裏坐鎮,他隻怕是當即要快馬加鞭狂奔而來。


    白愁飛真的飛起來了,飛得高高的,高到他做夢都未曾想過,他頭上的名銜越來越閃耀,官職越來越高,百姓們將他捧為軍神,大街小巷裏傳頌著他那一場場輝煌的戰果。


    還有顧惜朝,還有戚少商,高官厚祿,名垂青史,順利得讓顧惜朝有時半夜驚醒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個不切實際的夢,夢醒了他還是那個出身低微掙紮著出頭的書生,生如浮萍一無所有。


    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披衣而起,不出所料白愁飛也沒有睡著,對著燭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都還沒睡?”仲彥秋不知何時來了,拎著酒罈晃了晃,“喝酒嗎?”


    誰都沒有拒絕。


    三個人抱著酒罈跑到了屋頂上,邊疆沒什麽好酒,尤其是帶頭的幾個主將都不怎麽在意外物享受的qing況下,仲彥秋能拎出來的也就是最為普通的燒刀子,粗陶的酒罈蓋著泥封,三個人什麽都沒說,拍開泥封一人灌了一大口。


    誰也沒有先開口,許是因為白愁飛和顧惜朝對仲彥秋都是有著幾分愧疚的,這場仗裏仲彥秋發揮了多大的作用他們再清楚不過,但是到了最後他什麽都沒有拿到,不會有人知道是他識破了敵軍那數不勝數的yin謀詭計,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他一次次冒著危險潛入城中打開了城門。


    即便這是仲彥秋自己要求的,就像他在江南在西北時一樣,把他的身份藏的嚴嚴實實,別人隻知道他們請來了個厲害的刺客,他們不知道從什麽渠道獲取了無數重要qing報,僅此而已,但是白愁飛和顧惜朝作為既得利益者,卻是做不到坐享其成的。


    他們的驕傲也不允許他們這麽做。


    仲彥秋扣著酒罈上的泥封,茶葉梗混著泥灰又用紅布包起,沾染著濃濃的酒香。


    他當然知道白愁飛和顧惜朝的心思,到底還是年輕人,心裏頭藏不住事,有什麽想法真的是一眼就能看透。


    院子裏很安靜,三個都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除了些微蟲鳴外隻聽得到房間裏戚少商的呼嚕聲,這人本來是不怎麽打呼嚕的,但在邊關待了幾年,呼嚕聲就響得讓顧惜朝和白愁飛恨不得天天夜裏塞著耳朵睡覺。


    沒辦法,行軍時物資緊張,他們這幾個做主將的時不時也得擠在一個帳篷裏休息。


    “沒心沒肺。”顧惜朝嘆了口氣,語調裏也不知道是嫌棄還是羨慕,他手裏的酒已經喝完了小半壇,因著喝得急,雙頰衝上幾絲酡紅。


    “多好啊。”白愁飛哼笑,沒喝幾口酒,已是醉意醺然。


    “沒心沒肺的人,總是少些煩惱的。”仲彥秋說道,他酒隻略略抿了幾口,因而神色還算清明。


    空氣又安靜了下來,邊疆的月亮似乎總是要比別處明亮一些的,今夜竟也看得到些許星子閃爍,顧惜朝信口謅了幾句詩,白愁飛眯著眼隨意接了半闕詞。


    仲彥秋接不上詩,也對不上詞,隻舉著酒罈道:“以前每年冬天,金兵都會南下,邊疆有的村子很小,地也很少,一年隻能存下一點點糧食,金兵一來,就什麽都沒了,有的金兵甚至會拿他們的腦袋回去充戰功。”


    “我剛剛來的時候,什麽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些百姓為什麽要跑,我就那麽站在那裏,像是傻子一樣。”


    “有人叫著讓我逃跑,聲音那麽大,大得雷聲都掩不住,然後他就死了,那是個孩子,大概隻有這麽高,瘦得像是個小骷髏,都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


    仲彥秋比劃了一下,神qing似哭似笑。


    “那天天很黑,雨又下得很大,冬天裏冷得要命,血濺在臉上,居然還有點暖洋洋的。”


    故事就隻講到這裏,他沒有再說下去,仰頭喝了口酒,灌得太猛免不得嗆了兩口,捂著嘴咳嗽了幾聲。


    大家都是聰明人,他不需要把話說完,聽得人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先生求的,是天下太平。”白愁飛似乎有些醉了,晃著空罈子搖頭晃腦地哼了段戲,他曾經是金陵沁chun園的名角,即使是好些年沒唱過了,一開嗓子依舊是高亢清亮,如玉盤落珍珠。


    顧惜朝仿佛也已經醉了,眯fèng著眼睛打著拍子,指節敲在粗陶的酒罈上,帶著幾分清脆,幾分沉悶。


    月色正好,輝光明亮得沒有半分雜質,幾顆星子閃爍,不與月色爭輝,卻無人能忽略其光彩。


    知jiāo二三,高歌擊節,大醉而歸,夫復何求。


    仲彥秋灌下壇中最後一口酒,眼眸中似浮現一抹醉意。


    都還是年輕人啊。


    真好。


    打完仗,白愁飛他們摩拳擦掌開始在北疆搞民生工程和基礎建設,仲彥秋卻是要開始還自己欠下的人qing。


    三年的時間足夠玉羅剎把西方魔教發展成盤踞在西域的龐然大物,當然他的野心不止於此,不過他對中原沒什麽興趣,高手太多,勢力複雜,還隔著個大沙漠,哪裏比得上西邊那群還在茹毛飲血好騙的很的小國。


    不過算算他藏在中原的兒子也到了該練武的時候,扒拉了扒拉認識的人,他毫不客氣地把仲彥秋欠著自己的人qing用掉了。


    正好收復燕雲十六州後國家也需要休養生息,沒什麽事qing需要仲彥秋做的,他也就給自己放了個假,跑到了西北萬梅山莊給玉羅剎養孩子。


    那個被玉羅剎取名叫做“chui雪”的孩子沒有繼承到來自父親的翠色眼眸,一雙眼睛黑沉如夜,板著張小臉少見臉上露出笑來,少年老成。


    唯獨在看到仲彥秋使劍的時候,眼睛瞬間亮晶晶的滿臉渴望,顯出了點小孩子該有的樣子。


    這孩子是天生該用劍的劍客,天資好到足以讓任何一個用劍的人自嘆弗如,即便仲彥秋自己,在天資上許是也要比他稍遜幾分的。


    他隻是勝在了活得夠長,見得夠多,所以走得更遠。


    仲彥秋手把手地教著跟劍差不多高的西門chui雪練劍,雖然沒有師徒之名,但卻教得無比用心。


    沒事的時候他就在梅林裏喝喝茶看看書,跟老管家閑談幾句,被玉羅剎嚴密保護著的萬梅山莊宛如世外桃源,絲毫感受不到外界的紛擾。


    就這樣,又是三年過去。


    仲彥秋收到了來自京城的信。


    “先生要走了?”西門chui雪站在門口看著仲彥秋收拾行李,他稍稍長大了一些,卻跟跟玉羅剎長得並不怎麽相像,是那種極清冷肅穆的模樣,站在一起也看不太出是父子。


    “我能教你的已經都教了。”仲彥秋說道,“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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