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漫天給仲彥秋安排的嚮導是個看起來很jinggān老實的小夥子,姓嚴,常漫天叫他六子,膚色微黑長得無甚特色,隻一雙眼睛湛然有神,穿一身醬色短打,袖子擼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看著同那些街上尋活計的閑漢沒什麽區別。


    但也隻是看上去。


    “雀字門?”仲彥秋問道。


    江湖中行騙的大致分為蜂麻燕雀四門,化緣建廟乘鶴來儀而有邪術者為雀,多是扮作僧人或道士去大戶人家裝神弄鬼,被挑中的那家多得不義之財,心虛害怕,遇上了神鬼之事也不管真假,重金請人做法,騙子便趁機騙錢。


    六子見他看出來了也不如何驚訝,大抵是同常漫天打聽過這位新主顧的身份,笑著回道:“以前同金點混過兩遭,掙個零毛碎琴,算不得正經營生。”


    所謂金點,也就是算命先生。


    仲彥秋不缺錢,也不急著離開東南,於是六子替他尋了一處別院,正建在西園邊上,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以前是個書生住著,打理得清幽雅致,院前栽了月季並著梧桐,院後木棉如霞似錦,一應器物皆是上好huáng花梨打得物件,後院還引了活水挖了個小小的池子養魚。


    住處定好之後,他又雇了兩個中年僕婦做灑掃清洗的工作,同酒樓定下每天的飯食。


    如他這般的雀兒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不需仲彥秋多說就已經麻利打點好一應事宜,笑嘻嘻地來同仲彥秋討賞錢了。


    仲彥秋摸了塊碎銀丟給他,“明天我打算在城裏逛逛,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


    “這就看您想看什麽了。”六子嘿嘿一笑,揀著些出名的地方給仲彥秋講起來,他年齡不大,對這五羊城的大街小巷人qing來往卻是瞭若指掌,還不忘chui一波自己的門路多路子廣,這五羊城裏就沒什麽他辦不到的事。


    仲彥秋笑道:“若我想進南王府,你也能辦到?”


    六子眼珠子一轉,道:“這就看您想怎麽進去了。”


    “怎麽說?”


    “您要是就想進去看看,過兩天南王的愛妾過生辰,帖子發得漫天,隻要有錢我就能給您弄上一張,不過也就是在最外圍吃吃酒,那些大人物的麵都見不著。”六子說道,“如果您要是想到那南王府的後宅看看,我也有辦法,但是這南王府守備森嚴,我也隻能帶進去,怎麽出來就不保證了。”


    仲彥秋點點頭,遞給了他一張銀票,“來了總要去看看熱鬧的不是。”


    第二十章


    仲彥秋給足了錢,也不管六子是怎麽cao作的——這些個人脈來往向來是他們的秘密,總之在三日後南王愛妾的芳辰宴上,他拿著請帖順順噹噹地踏進了南王府的大門。


    來賀壽自然不能不備上一份禮,六子扮作他的小廝跟在身邊,將仲彥秋準備好的盒子jiāo給門房,殷勤地在前頭為他引路。


    南王府裏張燈結彩正是熱鬧的時候,南王府的大管家請來了南邊最好的戲班子輪番登台,大熱天裏桌上也不缺瓜果蔬菜,ji鴨魚rou更是管夠,屋裏放了數十個隨時更換的冰盆,從屋外走到屋裏,霎時就涼了下來。


    六子一雙眼掃過屋裏的擺件器皿,冰盆瓜果,腦子裏粗粗一算,就忍不住為南王出手之闊綽嘖舌。


    他搞來的請帖隻是最外圍角落上的位置,前頭還有十好幾桌,戲班子的聲音完全被周圍各種嘈雜的聲響蓋了過去,一眼看過去根本看不著前頭南王同那些貴客的身影,不過對於仲彥秋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或者說,坐在這種沒有人會注意到的角落裏正合他意。


    他既懶得跟別人拉關係,也無意於出風頭,於是周圍那些花大價錢才得以踩進南王府門檻的人們忙著你來我往套近乎擴大jiāo際圈試圖同更上層的人攀上關係的時候,他安安穩穩地坐在這沒人注意到的小角落裏津津有味地吃著南王府大廚jing心烹調的菜餚。


    六子站在他身後滿臉困惑,他不是第一次辦這種把人帶進壽宴之類場合事qing的了,往往那些人找他都是為了攀關係或者找靠山,帶著一車車的珍寶做賀儀,求著有那麽一件兩件能叫主家另眼相看便是謝天謝地,進了屋裏更加像是看到了……的蒼蠅圍著那些有權有勢的亂轉,有時候那諂媚的作態他看了都覺得丟人。


    但仲彥秋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見著,花了大價錢混進了這南王府,一沒有備下厚禮,那麽小小一個盒子他看了都覺得寒酸,二沒有滿場亂轉地拉關係套近乎,坐下之後就根本沒站起來悶頭吃飯,好像他花了這上萬兩銀子就是為了進來吃頓飯的。


    “怎麽了?”仲彥秋放下筷子看向六子,“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沒啥。”六子嘿嘿一笑輕巧地敷衍了過去——qing況越是蹊蹺,他就越是不敢深究,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一時嘴快涉及到了什麽讓人忌諱的話題,他這條小命還要不要了。


    “謹慎無壞事。”仲彥秋笑了笑,又道,“我要做的事已做完了,你且放心吧。”


    已經做完了?!六子一驚,下意識在腦子裏回想起發生過的一樁樁一件件事qing,作為安排仲彥秋生活起居的人仲彥秋gān什麽事qing幾乎都沒有瞞過他,今天這事更是他一一經手過的隻除了——


    “那份禮……”六子喃喃道,請帖是他準備的,那份禮卻是仲彥秋拿出來的,小小的木盒子從拿出來時就用紅綢妥帖包好,裏頭放的是啥他不得而知,但那麽巴掌大一個盒子,顛起來也是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又能放什麽東西呢,況且這場壽宴來了上百個人,送來的禮少說也得能填滿一座庫房,誰有能保證南王一定會拆開那份禮物呢。


    “他會拆開的。”仲彥秋笑得篤定,六子摸摸嘴,想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心裏想的東西說了出來,理論上他應該絕不會犯那麽低級的錯誤才對,作為一個雀兒要是不學會完美遮掩好自己的真實想法,那就隻有騙不著人餓死或是被那些受騙者打死的下場。


    “你沒說出來。”仲彥秋說道,“隻是我看出來了。”


    六子驚異不定地盯著仲彥秋,像是看到了什麽極不可思議的怪物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麽,仲彥秋隻是笑了笑,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桌上的魚。


    蒸的不老不嫩正正好好,沒人吃真是可惜了。


    仲彥秋自顧自吃得開心不搭理別人,卻不代表別人不會來搭理他,像他這種獨樹一幟的畫風毫無意外的被在場的人過度解讀了,說是說那些南王請來的權貴們都在正席上坐著,但說不定就有那麽個特立獨行的奇葩不喜歡人qing往來在角落蹲著呢。


    人都是很容易被自己的腦補說服的生物,他們看著仲彥秋慢吞吞地吃飯,越是看越覺得自己想的沒錯,看看那優雅的姿態有禮有節的動作渾身上下皎皎如明月的氣質,若不是世家大族又怎能養出這般瓊林玉樹白璧無瑕。


    他們自顧自腦補了一圈仲彥秋的身份,從江南的到中原的累世豪門,愈是看不出仲彥秋的出身就愈是心裏癢癢,懷抱著寧錯殺不放過的心態蠢蠢yu動想要和對方套套近乎拉上幾分關係,要知道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手指頭fèng裏露出那麽一星半點的東西都足夠他們享用不盡了。


    不過對方坐在角落裏顯然是不願意同人jiāo際的,那些善於鑽營的人jing們心思一轉,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站在仲彥秋身後的六子身上——這隻常年在底層混跡人脈廣泛的雀兒還是有不少人認識的,甚至有不少關照過他的生意,因此在他們眼裏六子也就成了現成的利用對象,伸手招了招塞些錢,想從他嘴裏套出些消息來。


    當然,還有膽子更大的人,直接大喇喇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仲彥秋身邊。


    “這鱸魚還是瘦了些。”那人說道,“要說鱸魚還是得等到秋風起了最肥,稍加烹調就是人間美味。”


    坐下來的青年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是可親,說起話慢條斯理,帶著些吳儂軟語的口音。


    仲彥秋垂眸chui涼碗裏的湯,不搭他的話。


    仲彥秋不答話,那人也不覺得尷尬,笑眯眯地自己接了下去:“不知您知不知道,這天底下隻江寧府的鱸魚是四鰓的,長的也是最慢的,非得要等到冬至才能完全長成,最大也不過一斤不到,滋味卻是旁的魚比不上的鮮美。”


    他莫名說起鱸魚,自不是無的放矢,仲彥秋放下筷子,便聽他接著道:“江寧府除了鱸魚,繡娘也是天下最好的,神針山莊的那位老夫人,聽說年輕的時候最擅長繡牡丹。”越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就越輕,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貼在仲彥秋耳朵邊上說道,“尤其是黑色的牡丹。”


    “所以?”仲彥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豆腐,鮮嫩的水豆腐用的上好的料,嫩得入口即化,略加了些鹹鮮調味更qiáng調出了那一分豆子本身的味道,大抵是在冰上凍過,微冷的口感正適合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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