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媚有些窘迫地一笑:“這個,這樣是不是太草率了。還是等手術成功了再說吧。萬一我變成殘疾人了,也不好意思拖累你啊。”


    “我以為你不會幹出那種因為自己手術有風險而要和我分手的蠢事,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除了沈太太,這輩子你不要打算再做他想。”沈陸嘉語氣篤定,“退一萬步講,即使真出了意外,我不介意一手推著我母親的輪椅,一手推著你的。”


    伍媚簡直要為他的最後一句話厥倒了,然而心底更多的湧動著的是莫名的心悸,他那麽了解她,知道芭蕾是她心底的夢想,所以不說一句阻攔她追夢的話。明知道手術有風險,他卻還執意要和她結婚。結婚誓詞裏講的“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愛自己一樣愛她,不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貧窮”的男人竟然真叫她碰上了,這樣看來,老天終究還是厚待她的。人生所有的缺憾不過是為了遇見他。再想到陸若薷,伍媚有些心虛地說了實話:“說到你媽,兩個多月前,就是我們去吃火鍋遇到許自強的那天下午,你媽請我去你家喝茶。結局估計你也猜到了,不歡而散。”


    “這些你不用擔心,我隻關心你嫁不嫁我?”沈陸嘉大力握住伍媚的兩肩,眼睛片刻不離開她的臉,他臉上的肌肉大概因為緊張,繃得緊緊的,輪廓愈發顯得硬挺,整個人像一柄出鞘的刀,閃著雪亮的芒。


    伍媚簡直被看看得發怵,趕緊說道:“嫁。我嫁。我嫁還不行嗎?”


    求婚終於被答應,沈陸嘉整個人立馬鬆弛下來,他英俊的臉上的每一根輪廓線一下子變得喜氣洋洋。尤其是嘴角,上揚起來時兩側會微微勾進去,呈現出兩個很小的渦,叫人看了怦然心動。


    “戒指呢?”伍媚掌心朝上,向沈陸嘉伸出手去。


    沈陸嘉握住她的手,笑道:“鑽戒我已經托傅司請安特衛普最有名的切割兼鑲嵌大師文森特操刀了,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拿到。”


    伍媚扁扁嘴,對於沈陸嘉這種沒有什麽羅曼蒂克細胞的家夥,他也就隻能想到鑽戒了。


    “我明天會和商淵成聯係,具體了解一下這個手術的情況,既然準備做手術,我就要你完好無損地進去,完好無損地出來。”頓了一下,沈陸嘉又道:“不過你畢竟不跳芭蕾這麽久,我聽說一個芭蕾舞演員需要跳三年群舞、三年領舞、三年獨舞後,倘若表現出色,才有可能升到主演。你的心態恐怕要好好調整一下。”


    “我知道的。我已經26歲了,不是當年隻會賭氣的小姑娘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到底能跳成什麽樣子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我隻是還想跳芭蕾而已。沈陸嘉,你明白嗎?”


    “還這麽直來直去地叫沈陸嘉?”沈陸嘉語氣有輕微的不滿,“是不是該改口了?”


    伍媚知道他動的什麽腦筋,哼了一聲:“扯證了再喊不遲。”


    “嗯,那我等著你改口的那一天,老婆。”沈陸嘉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幾乎要從喉嚨深處溢出來。說完他又伸手將她攬進懷裏,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又說了一會兒閑話。其實沈陸嘉想得很多,自從知道她也會跳芭蕾之後,他特意惡補了一下芭蕾方麵的知識,芭蕾舞對舞者身材的要求嚴格到近乎殘酷,如果她繼續跳舞的話,要孩子的計劃自然隻能延後,他已經三十歲了,什麽時候才能當上爸爸?


    可是難道讓她放棄夢想,雌伏在他身邊為他生孩子嗎?就像她所說的,她已經26歲了,再晚幾年,她連夢想的尾巴都抓不住了。他隻想讓她高興。


    對比之下,晏家卻是一片愁雲慘霧,因為晏修明徹底失去了聯係。各大媒體上鋪天蓋地都是芭蕾舞公主謝幕演出的消息,網上各種八卦論壇上關於晏修明的息舞的帖子也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有人惡毒地忖度她是因為懷孕了沒法跳舞,也有人盛讚她忠實地遵循自己的內心,然而晏修明本人卻如同沙粒消失於海水,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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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青萍眼巴巴地看著丈夫:“尼克爾森先生怎麽說?”


    晏經緯掛斷電話,聲音低落:“他說修明隻在演出過後第二天去舞團辦了手續,就搬出了酒店,也沒有和他們再有聯絡過。”


    馮青萍捂住臉,無助地哭泣起來。


    晏經緯伸手攬住妻子的肩膀,安撫性地拍拍她,低聲勸道:“修明可能隻是想在外頭散散心。你別想太多。”


    馮青萍才要說話反駁丈夫,門鈴卻響了。


    “我去開門。”


    門外是兩個年輕男人,當前的一個生得極為俊俏,一雙湛藍的眼眸在冬日的暖陽下呈現出琉璃珠一樣的質感,除了眼珠的顏色,他的其餘五官都是典型的東方式的細膩精巧,但臉部線條輪廓又是西人的深邃,顯然是混血。他身側的男人則是典型的熱帶人種的長相,手裏提著好幾個禮盒。這兩人自然是阮鹹和穆。


    “你們找誰?”晏經緯有些警覺地問道。


    阮鹹優雅地微微躬身:“晏部長,小婿初次登門,叨擾了。”


    小婿……晏經緯覺得臉上的肌肉有些控製不住地抖了抖:“您是——”


    “鄙姓阮,是晏夷光的未婚夫。”阮鹹笑得人畜無害。


    晏夷光…未婚夫…晏經緯覺得腦袋有些發懵。素來機敏的晏部長第一次不知道怎麽接口,隻得打了個哈哈,側身讓“毛腳女婿”進了門。


    馮青萍已經擦幹眼淚,她怔怔地看著家裏的兩位客人。


    “伯母,您好。我是夷光的未婚夫阮鹹,這是我的名片。”阮鹹禮貌地遞上散發著好聞的法國香水氣味的名片,“這樣冒昧地上門,實在是打攪了。這點禮物,不成敬意。”


    穆安靜地將六七個禮盒放到了茶幾上。


    馮青萍看見了名片上的頭銜,那是一個積累了數代的商業帝國,而眼前的年輕男人正是這個帝國的繼承人。壓製著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圖案的雪白名片上有極其漂亮的燙金圓體字母,馮青萍卻莫名其妙的覺得心慌。阮鹹已經坐在了沙發上,穆仍然麵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側。


    “阮先生,不知道您清不清楚,我們的大女兒夷光六年前便和我們失去了聯係,我們幾乎都以為她遭了意外,您這樣孤身上門,我們實在是覺得有些古怪,希望您能體諒我們的心情。”


    “晏部長,您的心情我當然能夠理解。”阮鹹依舊笑微微的:“是我考慮不周。關於夷光和你們失去聯係的事,我大約也知道一些。六年前,我的繼母在毗鄰京津的江滬市救了遭遇車禍的夷光,將她帶到了法國。因為車禍,她的臉上不得以動了一些刀子,這也就是為什麽如今她站在你們麵前也不一定認得出來她的原因。”


    馮青萍和晏經緯兩個人都是呼吸急促,臉色起伏不定。阮鹹心滿意足地繼續說道:“對了,夷光現在改名叫做伍媚。”


    咕咚一聲。晏經緯不留神後退一步,撞倒了身後案幾上的花瓶,描金骨瓷的花瓶立時變成了地上的一攤碎片。原先插在花瓶裏的一蓬臘梅和南天竹躺在碎瓷片上,臘梅黃色的花苞甚至因為這場事故而跌落了枝頭。


    “伍媚…伍媚…是現在鼎言的那個…伍媚嗎?是真的嗎?”馮青萍瞳孔熱切地收縮著。


    阮鹹點頭:“是的,伯母。”一麵示意穆把東西拿給馮青萍看。


    那是伍媚剛去法國還未動手術前的幾張照片。馮青萍攥著照片,看著照片上麵的女兒,又一次傷心地抽泣起來:“她明明知道我們已經搬來了藺川,還見過我們幾次,為什麽不肯和我們相認……”


    晏經緯先是用眼神製止馮青萍住口,然而對方正傷心得厲害,未曾收到他的眼風,他隻得又在一旁清嗓子,示意妻子不要過於失態。


    阮鹹心中發笑,麵上卻還是一副體貼入微的樣子:“伯母不要過分傷心,我想夷光是對當年的事還存有一點心結,其實我這次前來藺川一來是想接她回法國,二來就是為了化解你們之間的嫌隙。”


    “阮先生,你真是個好人。”馮青萍語帶哽咽,顯然是情難自已。


    好人……穆忍不住抖了一下。


    “伯母叫我阮鹹就行。”此時的阮鹹對自己扮演的賢婿角色簡直相當入戲,“這樣吧,晚上我做東,六點二十在柳湖路的敦刻爾克餐廳,我會想辦法讓伍媚也過去,大家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伯父、伯母你們看怎麽樣?”


    “哎,難為你費心了。”晏經緯耷拉著眼皮回答道。


    “晏部長太客氣了,這也算是我的分內事。”阮鹹從沙發上起了身:“那我就不打攪了,晚上見。”


    晏家夫妻送阮鹹離開後,馮青萍還有種如墜夢中的恍惚感:“伍媚居然是夷光,我真不敢相信。當初看見她虎口上的那粒紅痣我也動過這個心思,但是總想著夷光是個沉悶的孩子,哪裏及得上伍媚的八麵玲瓏。沒想到伍媚竟然真是夷光。老晏你說夷光為什麽不肯回來,難道她還在為當年夏商周的事記恨我們?不過這個阮鹹說是她的未婚夫,那孩子不是在和沈陸嘉處對象嗎?”


    晏經緯見妻子已經全然接受了這個說法,有些不悅地哼了一聲:“你可莫要先當了真,這阮鹹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還是未知數,就憑幾張照片,我看未必做得數。君子豹變,小人革麵,一個人容貌變了不談,連性格都變了,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馮青萍想反駁丈夫,卻又覺得無從駁起,頹然地坐到沙發上,“那你是什麽意思?今晚橫豎我都是要去的。”


    “去自然是要去的。我是讓你別高興得太早,剃頭挑子一頭熱,修明和陸嘉的事不就是你一頭熱,巴巴地去貼沈家,最後才讓孩子那麽尷尬。”晏經緯沒好氣地說道。


    “我還不是為了她嫁的好!難道我是為了自己嗎?”馮青萍氣憤地站起來,食指簡直要戳到晏經緯的臉上去:“原來一直以為修明乖巧懂事,我看這個丫頭半點不比她姐姐省心,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生出這兩個討債鬼來!”


    穆剛發動汽車,阮鹹就摸出手機給伍媚打了個電話。伍媚見是陌生號碼,不疑有他,很隨意地接通了。


    “喂,是我。”阮鹹聲音裏帶著不加掩飾的愉快,“寶貝兒,猜猜我現在在哪裏?”


    伍媚心髒猛地一跳,下意識地走到窗前,向樓下看去。


    “我猜你現在一定在往窗外看。”阮鹹低低地笑起來,“別擔心,我剛下飛機。今天晚上六點半,我在敦刻爾克餐廳等你。別讓我久等,你知道的,讓我等的女人下場是什麽。”隨後,電話那頭又傳來一記風騷的啵聲,“我期待這次會麵。親愛的,à bientt,mademoiselle(一會兒見,小姐)。”隨著尾音的消失,阮鹹利落地掐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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