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陸嘉到達幼兒園時,觸目所及的都是紅綠黃各色氣球,紅地毯上鋪滿了灑金紙屑,巨大的花籃擺滿了通道兩側,杏紅的飄帶隨風拂動,花籃裏玫瑰、百合、海芋、鼠尾草、康乃馨的香味滾成一團,在太陽的蒸騰下愈發顯得濃鬱,沈陸嘉有花粉過敏的毛病,頓時感覺到呼吸不暢,臉色也難看起來。


    “沈叔叔。”一個小人兒從禮堂門口火箭一般奔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褲腿,馴鹿一樣烏黑濕潤的大眼睛憂心地看著他,“叔叔,你怎麽了?”


    沈陸嘉忍住不適,揉了揉孩子茸茸的短發,溫言道:“我沒事,我們先進去吧。”


    夏天卻踮起腳朝大門外看了看,黑色流蘇一樣的長睫毛撲扇了幾下,悶悶地“嗯”了一聲。沈陸嘉在心底歎息一聲,那個女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心硬,一麵憐惜地彎腰抱起了孩子。


    快要進禮堂的穹窿形拱門時,夏天忽然有些猶疑地開了腔,“叔叔,我…我可以…喊你…可以喊你…爸爸嗎?就一個下午,好不好?”


    這個孩子的眼睛黑多於白,濕漉漉的眼神總是帶有一種幼獸般的乖巧可憐,仿佛可以一直看到你的心底。沈陸嘉凝神看著他瞳仁裏的自己,明明知道不妥,還是答應了。


    禮堂門口有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負責指引家長入座。看見沈陸嘉,眼底有驚豔閃過。男人五官英挺銳利,修身的淺藍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沿著筆直的長腿展開,這麽熱的天,還是收拾得格掙掙的,連襯衫最上頭一顆紐扣也沒有解開,袖口兩枚菱形的鉑金袖扣寒芒熠熠。於是聲音便不由自主地帶上了親切的意味,“這位家長,請問您有貴賓請柬嗎?”


    沈陸嘉抬眸看了一眼主席台前麵兩排寬大的罩著明黃色絲緞的座椅,再看看後排罩著平淡無奇的紫色絲絨套的窄小座位,連區區一個幼兒園還搞這種人分三六九等的名堂,心頭升騰起幾分不悅,淡漠地說道,“沒有。”


    “大班的學生家長請到南二區入座。”女老師的聲音立刻生硬了幾分。


    “多謝。”沈陸嘉麵無表情的抬腿朝南麵走去。


    途經稀稀落落坐著幾個家長的貴賓席時,忽然有驚訝的男聲響起,“陸嘉?”


    沈陸嘉回頭,是好友蘇君儼,清俊的男子懷裏抱著的是掌上明珠。他這才想起琥珀似乎和夏天年紀一般大小,隻是沒想到居然也在這個幼兒園。


    “沈叔叔好。”琥珀朝沈陸嘉甜甜一笑,露出一個梨渦,又指指夏天,“爸爸,沈叔叔抱著的就是夏天。”


    想必小男生在小姑娘麵前也知道掙麵皮,夏天在沈陸嘉懷裏扭了扭。沈陸嘉有些好笑地將他放下地。


    “叔叔你好,我叫夏天,是琥珀的好朋友。”夏天腰板挺直,還記得理了理衣服的下擺,才認真地看著眼前戴眼鏡的男子。


    “你好。琥珀在家經常提到你。”蘇君儼也把女兒放到地上,看著眼前一臉聰明相的男孩,忽然生出一種泰山看毛腳女婿的感覺。


    琥珀早已經主動上前去拉夏天的手,“你怎麽還沒換換衣服呀,馬上我們都要表演了。”


    夏天點頭“噢”了一聲,也緊緊牽住琥珀的手,還不忘朝兩個大人打招呼,“叔叔,我們先去換衣服了。”


    “爸爸,記得把我照得美一點。”話音剛落,琥珀便拖著夏天小鳥一樣向後台奔去。


    蘇君儼在心底歎了口氣,當年他追虞z追得多苦,女兒卻這麽輕易就把手遞到小男生手裏,還是主動,真是叫他想想都鬱悶。不過眼前他對這個孩子和好友的關係更感興趣,聽女兒說,夏天沒有爸爸,隻有媽媽。琥珀隻見過一次那個女人,便對其風姿非常推崇,回家後也鬧著要穿高跟鞋還開始掐著腰走路,搞得虞z大為光火,狠狠揍了她的小屁股幾下。以他對沈陸嘉的了解,夏天絕對不會是他的羅曼史的成果。莫非陸嘉和這個女人有什麽淵源?


    “陸嘉,這孩子和你——”


    沈陸嘉發覺要解釋清楚他和夏天的關係還真是有些吃力,多管閑事管出來的“兒子”?淡淡地笑道,“今天下午我是夏天的爸爸。”


    蘇君儼便也不追問,拍拍身旁的座位,“坐這兒吧,這兒看得更清楚些。”


    “我可沒有貴賓席請柬。”沈陸嘉難得開了玩笑。


    蘇君儼笑著擂了好友一拳,“少來,幼兒園的園長要是知道沈總大駕光臨,怕是恨不得要來兩發皇家禮炮。別的不說,沈總你給點讚助,這兩排的貴賓席都是你的。”


    沈陸嘉失笑,終究還是入座了。見蘇君儼一人前來,問道,“你一個人過來的?”


    “我們家我是閑人,虞z比我忙,經常滿世界飛。”蘇君儼語氣自嘲,眼底卻帶著明顯的笑意,“秦亦崢倒好,前一陣子直接把非凡交給了她打理,當甩手掌櫃去了。”說完指了指身側的dv攝像機,歎息道,“呶,既當爹又當媽,還要客串攝像師。”


    圈子裏誰都知道蘇君儼對這個女兒幾乎是無原則的溺愛,沈陸嘉也不戳破他的“假委屈”,隻問道,“這個幼兒園不是寄宿製嗎?你怎麽舍得?”


    蘇君儼薄唇一鉤,“沒辦法,我媽他們也寵琥珀寵得不像話,虞z看不下去,便把孩子送這裏來了,隻有晚上接回去。”


    兩人正說著話,卻看見琥珀淚眼婆娑地拖著夏天往這邊跑。身後一個老師也是一臉焦急地跟著。


    蘇君儼早已經大步迎上去。


    “爸爸,有人弄髒了夏天的衣服,他不好表演了,我不要和別人一起唱歌,我就要和夏天一起唱。”琥珀手裏還抓著一件滿是水彩筆顏料的黃色襯衫,一張小臉哭得像花貓。


    “怎麽回事?”沈陸嘉也覺得有怒氣開始一拱一拱地往上躥,沉聲問跟在孩子身後的老師。


    “這位先生,真是對不住,不知道哪個孩子惡作劇,把夏天的放在儲藏櫃裏的演出襯衣弄髒了。夏天本來是和琥珀一起領唱的,他穿的是唯一一件黃色的襯衣,其餘男孩子的襯衣都是白色的,人手一件,沒有多餘。現在出了這種事,我們也不好叫哪個孩子脫下自己的給他。”老師絮絮叨叨地解釋著。


    “這是幼兒園管理的失責。”蘇君儼心知若是夏天和琥珀顛倒一下身份,此刻怕是早已經妥妥當當地換上哪個普通人家孩子的衣裳了,因此話說的很不客氣。


    老師滿頭都是冷汗,隻得在一旁賠笑。


    夏天卻小大人一般安慰小姑娘,“琥珀別哭了,許浩天唱得也很好的,我在下麵看你們唱也是一樣的。”


    沈陸嘉按捺住心底的澀意,蹲下身問夏天,“你不是住宿嗎?宿舍有別的襯衫嗎?”


    夏天先是搖頭,忽然眼睛又一亮,“昨天換下來的那件襯衣應該幹了,在媚…,在家裏,不過是藍色的。”


    “好。”沈陸嘉起了身,將一張名片和一遝鈔票遞給管事老師,“我是夏天的爸爸,這是我的名片。請你們現在派人去附近的商場買一件類似款的兒童襯衣來。”他語氣冷峭,帶著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懾。


    管事老師訥訥地接過名片,看著上麵的頭銜,傻眼了。


    蘇君儼卻是心頭巨震,沈家和蘇家旗鼓相當,陸嘉雖不似他一般從政,但身後的家族總歸是某種製約,當年他第一次送琥珀上學,便礙於身份藩籬,無法遞出名片。可是現在陸嘉卻為了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做到這一步,他似乎忽然明白了莫傅司某次酒醉後所說的那句——沈陸嘉是我們這一群人裏麵唯一的人。


    他還在怔忡中。沈陸嘉又讓夏天報出了伍媚的手機號碼。


    “哪位?”電話那頭女人語氣慵懶,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夏日樹蔭下打盹的貓咪。


    沈陸嘉有些不自在地應道,“是我,沈陸嘉。伍老師,請你把夏天的藍色襯衣送到幼兒園大禮堂來,他的表演服裝被別的孩子弄髒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忽然傳來幾聲嬌笑,“沈總,我為什麽要巴巴地冒著大太陽跑這麽一趟?我這人不認感情,隻認交情和好處,你拿什麽來和我換?”


    “你想要什麽?”沈陸嘉瞥一眼孩子期盼的眼神,按捺住怒氣,壓低聲音問道。


    伍媚已經從床上起了身,一麵換衣服,一麵說道,“這樣吧,聽說沈總當年做基金經理人的時候是出了名的金手指,平均年回報率達到百分之三十。我有一筆錢,想請沈總幫忙運作一下。”


    “好。”沈陸嘉冷硬地說道,“我會信守承諾,也希望伍小姐言出必行。”說罷,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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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在沈總心裏,她這樣的人似乎糟蹋了“老師”這種高貴的職業呢。伍媚不以為意地一笑,蹬上三寸高的高跟鞋,拿過襯衫、手袋,殷紅的指甲尖上車鑰匙滴溜溜地打著轉,款款出了門。


    趕到禮堂時,演出即將開幕。


    伍媚的出現使得夏天小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即使她隻是淡漠地將襯衫丟進他的懷裏。


    蘇君儼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女人。她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削肩、高腰、長腿,一件剪裁簡單的寶藍色的真絲圓裙搭配同色係的高跟鞋,卻硬生生穿出了風情萬種的味道。這樣的女人,站著已經是一幅畫,動起來更是風姿綽約,蘇君儼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渾身上下流淌的都是一種媚滴滴的感覺,他雖然不喜,卻不能否認她的魅力,難怪能將五六歲的小女孩迷得七葷八素。


    丟下衣服,伍媚便要離開。沈陸嘉卻忽然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棕褐色的眼眸裏毫無情緒:“送件衣服來便要年回報率百分之三十的收益,伍小姐當我傻麽?把孩子的演出看完了再說。”


    “你——”伍媚黑烏烏的眼眸一下子瞪大了,恨恨的剜了沈陸嘉一眼,她才氣鼓鼓地座在了沈陸嘉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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