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的夜空中綴著點點繁星,明亮的月牙顯得似乎比往日更大了一些,光影如一場幻夢,詭秘而寧靜。


    月下,連接天地的,是一條瀑布。


    瀑布並不寬,清亮的河水從高處流下,散落成一條輕薄的水簾。皓月高懸,一層銀色的浮光便籠罩在這道水簾之上,仿佛天界垂下的一層輕紗。


    不過韓冰此刻卻絲毫沒有欣賞景色的閑情。山風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眼前是一片天翻地轉的迷亂。


    “慢點兒慢點兒!”這時的他正被人倒提著衣領,朝那道瀑布飛去。


    “要撞了要撞了!哎喲我的媽!”


    丹明斯卻好像沒聽到似的,他雙翅又是一振,速度絲毫不減,直直的向那道水簾撞去。


    水花輕濺。就當韓冰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明天太陽的時候,隨著脖領一輕,他竟被人輕輕放下,毫發無傷。


    “娘的西皮的你就不能...”正當韓冰打算用最禮貌的語言對羽人族藍月王進行一番循循善誘的教導之時,他猛然間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


    瀑布的水簾之後,根本就不是什麽石崖陡壁。


    那是一棵巨大高聳的樹。


    韓冰不知道這是什麽樹,看起來像是梧桐,可這世上應該沒有任何一棵梧桐能夠長得如此之高,如此之大。抬頭望去,層層疊疊茂密的枝冠遮住了半邊天,一眼看不到頭。樹冠實在太大了,也不知是哪條樹枝引到了河水,那河水便順枝而下,最終化成一道數百丈奔騰而下的瀑流。


    而此刻,他們便停在樹冠當中一根粗大的樹杈上。說是樹杈,可平整之處竟也有近丈方圓,莫說是站人,就是搭一頂小帳篷也能綽綽有餘。


    月光從樹冠邊沿的稀薄處,沿著枝葉間的縫隙灑下來,星星點點的。一陣風吹過,好似跳躍的螢火蟲。


    “額滴娘哎...”韓冰驚得已是合不攏嘴巴。


    “嗬嗬..”丹明斯輕輕一笑:“我族終日以山林為伴,以秘術讓草木瞬間生長...說白了隻是木係月焏術的一種把戲罷了。”


    “你們那個什麽羽皇,就在上麵?”韓冰望著頭頂厚密的層層枝冠,不由得將身後的一個小包袱緊了緊。


    包袱之中是韓冰托丹明斯去商欒城的采買之物,此刻可不能丟。


    “就在梧桐樹頂。”丹明斯肯定的點了點頭:“公子,你在此地等本王。本王...有些事情必須要去辦,然後便再下來接你。”


    說著,丹明斯銀羽輕振,向上飛鑽入梧桐樹厚密的枝林,轉眼間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此刻,天邊雲層的縫隙裏似乎掠過一團黑影。當韓冰凝神望去的時候,卻什麽也沒看見。


    ......


    沒有人能夠想象到瀑布後的這棵梧桐樹高聳入雲,正如沒有人能夠想象到這棵樹的樹頂竟是一處方正平整之所。


    樹冠頂部,茂密枝葉圍拱的正中央,是一處幹淨平整的“庭院”。“庭院”的地麵要比周圍枝葉低一些,由一根根碗口粗的藤條盤纏編織而成,懸在空中。梧桐樹本不生藤枝,而羽人族卻在這裏不知用了什麽秘法,將原本堅韌的梧桐枝幹扭曲盤纏在一起,最後“織”成了一張巨大的藤席鋪懸在樹冠的頂端。若是遠遠的從高空看去,巨大的圓形樹冠,加上中央的方形藤苑,形狀卻好似一枚巨大的銅錢。


    此刻,一名羽人女子半裹輕紗,半跪於藤苑的正中央,卻正是黛蒂。


    “吾皇聖尊,黛蒂已完成烈焰洗禮,特來參見聖尊。”


    黛蒂的聲音裏透著一絲虛弱,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順著黛蒂的目光看去,藤苑的另一側,擺著一隻巨大的火盆。一大團熊熊烈焰在火盆中燃燒著,火光搖曳,映照著火盆上密密麻麻的古怪刻紋。一道蜿蜒的流水從火盆旁流過,順著藤蔓間的溝壑繞了一個圈,隨後便向一旁藤苑的角落裏流去,三轉兩轉不見蹤影。想來這流水不一會兒就會順瀑布而下,成為天地間的一處奇景。


    幾枚梧桐花的花瓣漂浮在流水之上,轉著圈。


    流水旁,是一名羽人少女的背影。少女隻穿了件輕薄的素色錦袍,一條細細的紅色草繩編成一個簡單的草冠,環戴在她的頭上。淡紅色的長發順著耳邊輕輕披下來,四散在火焰跳躍的光華之間。在她的身後,收攏著一對巨大的火紅色羽翼,火焰般的光芒順著羽翼流走,灼得人眼睛直有些發痛。


    羽皇,諾瓦娜。


    黛蒂急忙低下了頭,壓低了目光。


    “聽說你被一人族男子所劫。”諾瓦娜的聲音冷冷的,完全不似少女的語氣。


    “聖皇明察!”黛蒂心裏一驚,急忙拜伏於地:“黛蒂...黛蒂的確被一人族男子所劫。不過黛蒂僥幸逃脫。若是...若是能得吾皇聖尊的神弓,黛蒂必將其殺死,以報聖尊之恩!”


    “哼!”諾瓦娜重重哼了一聲,似是極力壓下心中的不滿:“若是從前,你此刻已經死了!”


    “聖尊恕罪...聖尊恕罪...”黛蒂渾身顫抖著,如篩糠一般。


    “無奈人族眾多,聖火需要你們。”諾瓦娜話鋒一轉:“先賜你血翼侍仆的封號,戴罪立功吧!”


    “謝聖尊...謝聖尊...”黛蒂依舊拜伏著,頭也不敢抬。


    諾瓦娜緩緩站起身,她掏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腕處狠狠劃了一下,頓時,鮮紅的血液便順著傷口處流下。她伸手,將那一注鮮血澆入火盆之中。


    火光大盛!那跳動的火苗仿佛是惡魔的舞蹈,當鮮血滴落的時候,一股嗜血的暴躁。風吹起羽皇的素袍,諾瓦娜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漠而孤傲。


    她把手伸進火焰裏,手腕的傷口在火苗的舔舐下迅速結成一道血紅色的疤。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證日月之榮耀,名火焰之璀璨。星河萬丈,日華永生。以火之名,渡萬劫。以焰之光,焚眾生...”


    低聲的詠唱從諾瓦娜的唇間輕吐而出,暴躁的火苗這才漸漸被安撫下來,不一會兒便恢複如初。


    然而,當諾瓦娜收回手的時候,她的掌間,卻多出了一張金色的長弓。


    “聖火賜予你熾焰金弓。”諾瓦娜緩步走到黛蒂的麵前,用弓背在她的雙肩兩側輕輕點了兩下:“還記得血翼的誓言?”


    “讓血翼奉獻在聖尊左右,讓聖火的烈焰,焚盡人族的長空!”黛蒂抬起頭,莊嚴宣誓道。


    諾瓦娜點點頭,將長弓交在黛蒂的手中。


    “記得血翼侍仆的準則。”火光映襯下,少女的臉上卻是沒有一絲血色,憔悴的如一支風中的殘燭。


    “血翼侍仆不得離開聖尊周圍,終一生保護聖尊!”黛蒂臉上此刻流下的是激動的淚水。


    諾瓦娜轉身,重新回到火盆旁側腿坐下,流水輕輕繞過她的腳尖。


    “聖火累了,若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就明天再說吧。”羽皇的聲音依舊冷冷的,不過此刻她說話的對象,卻隱在黛蒂的身後。


    “丹明斯,拜見聖尊。”藍月王向前走了兩步,他右手捂在胸口,向諾瓦娜的背影深鞠一躬。


    諾瓦娜緊抿著雙唇,哪怕現在她的雙唇早已毫無血色。


    丹明斯的臉上現出一個複雜的神情,他自己也說不清那是一種在心底什麽樣的感覺。


    “聖尊...”丹明斯咬了咬牙,他水藍色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悲傷:“聖尊...還是回林州好好修養吧...聖尊若是不放心,丹明斯願留在此地以守護我族,至死不渝。”


    諾瓦娜雙眼微閉,依舊一言不發。


    “聖尊!”丹明斯的情緒顯得一時有些激動:“以娜塔莉斯之名!山林河石,皓月流水,我族人世代隱居,與世無爭,是我族上千年的信仰,是月神創世時的啟迪!聖尊!我族人本就不善征服,難道...難道要殺盡每一個人族嗎?難道真的可能殺盡每一個人族嗎?聖尊!您...您...再這麽下去...您的身體...是會垮掉的啊!”


    說著,丹明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深深拜伏了下去,驚得一旁的黛蒂瞪大了眼睛。


    “熾焰王,烏木王,都已經死了。”羽皇終於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很低沉:“藍月王,也可以死。”


    話音未落,從藤苑四周茂密的枝葉當中,竟轉眼間現出七八名血翼侍仆。她們張開手中的弓箭,將金紅色的箭頭對準了地上匍匐的男子。


    風吹過,隻剩下火盆中央熊熊燃燒的烈焰,劈啪作響。


    刹那間,驚變陡升!


    幾束粗壯的藤枝猛然間從諾瓦娜的身下暴竄而出,它們如幾隻古銅色的巨手,轉眼間將羽皇圍卡在其中!電光火石的刹那,一道青色的身影向諾瓦娜急射而出,藍月王如一把飛騰的利劍,刺向被藤枝鎖死的火翼少女,如同劈裂夜空的閃電!


    木係月焏術,古藤纏!


    這是丹明斯的搏命一擊,他知道羽皇的強大,他盼的就是諾瓦娜也許一瞬間的分神。


    包括黛蒂,所有的血翼侍仆們都從未想到過,她們的藍月王居然如此決絕。她們也未曾想到過,看上去溫文爾雅的藍月王,今日卻能爆發出如此猛烈的一擊。


    下一個瞬間,火光爆射而出,刺眼的光芒炸開,是諾瓦娜身後舞動的火焰!


    丹明斯沒有想到,羽皇看似虛弱,自己卻竟連壓製她一個呼吸的時間都做不到。在最後的那一瞥,諾瓦娜的眼神裏卻依舊淡淡的,驚不起一絲波瀾。


    諾瓦娜輕輕側過身,朝丹明斯的肩頭拍下。


    丹明斯刺空了,他的身子如同落葉,在秋風裏翻滾著。當他重新跌爬在地的時候,所有人才看清,他剛才刺向羽皇的,非刀非劍,卻是常掛在腰間的那一隻青綠色的長笛。


    在剛才刺空的那一刻,長笛掃過諾瓦娜淡紅色的長發,掠過火盆中妖豔的烈焰。


    幾個小火苗竄在長笛之上,一瞬間複又消失不見。


    丹明斯笑了,他水藍色的雙眸在此刻顯得格外明亮,像是夜空裏閃爍著繁星。他站起身,背朝諾瓦娜的方向,輕輕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你叫黛蒂是吧?”他朝身邊仍在跪伏的羽人女子緩緩問道。


    “是...是...”黛蒂已語無倫次。


    “你們血翼,不是不能離開聖尊。”藍月王的聲音很輕,和他水藍色的卷發一樣輕盈。


    “住口!”羽皇此刻的神情裏終於出現了變化,一張金色的長弓在她手裏被徐徐拉開。


    “你們血翼隻是不能離開火藤冠,諾,就是我們羽皇頭頂戴的那個。”


    “丹明斯!你住口!”羽皇的眼神裏閃過憤怒,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恐懼。


    “離開火藤冠數裏外,你們便不能飛翔,如同普通的人族一樣。”藍月王淺淺一笑,水藍色的雙眸裏卻是刻骨的悲傷。


    藤苑內,所有的血翼侍仆都驚呆了,她們曾忍受熾焰血陣之苦,她們曾向羽皇盟誓獻身,可她們從未設想,誓言的背後居然是如此的真相!


    火光暴跳,風起,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


    藍月王的身體歪了歪,便於茂密的枝林間一頭向下栽去。


    “回去吧!做人族也好,做羽人也好,都無所謂!因為那是你們的家鄉!”


    風中,藍月王最後的聲音在枝林間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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