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似乎比剛才更濃了。


    銀王捂著自己的肩頭,斜靠在城頭的垛口之上。鮮血從他的傷口處一點一點迸出,滴流在地上。他水藍色的長須早已被染的通紅。


    在他的眼前,鐵王似乎仍舊朝著矮人戰士們大喊著什麽,不過此刻,他已經不那麽在意了。


    就在剛才,他們打退了鬼潮的第一次進攻。


    銀王從來沒有想到,僅剛剛的一個時辰以內,五十名精銳的矮人戰士就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三百五十名矮人戰士仍舊佇立在那裏,似乎和剛才沒有什麽兩樣。然而銀王卻在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懼意。


    沒有人能夠想象到,剛才,就在城頭之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能在那樣的情形下,還能做到勇往無前。


    戰士們的盔甲已經不如剛才那樣閃亮了。鮮紅的血跡布滿在他們盔甲上的每一處角落。有些是他們自己的,也有一些是他們死去的同袍。


    而這些戰士,是火焰族所有的希望,是整個雲鼎大陸的未來。當銀月鋼火城不再成為這場天災的阻攔,傾覆的,將是整個天下。


    隻有銀王,才深深認識到這一點。可惜,已經太晚了。


    此刻,是勝,是敗。結果,似乎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望著城下愈來愈濃的霧氣,銀王唉聲歎了一口氣。他不知道這一回,他們能不能挺過去。不過至少,他們盡力了。


    此刻,頭頂上的月光卻顯得更加妖異了幾分。


    忽然間,鐵王的一聲怒吼炸喝在耳邊,拉回了他的思緒:“哎呀呔!又是幾個臭人族!你們是如何逃脫的?!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你們居然敢出現在你家鐵王眼前,看你家鐵王把你們一個一個,砸成肉泥!”


    說著,鐵王一抬戰錘,舉手便要砸,卻被銀王喝止了。


    “二哥!這!”


    銀王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他定睛朝正走上城頭的三個人看去。


    兩個人族,一個羽族。除了那一名叼著煙袋的男子以外,其他的兩個人,居然竟是本應關在火牢中的兩個。


    年老的矮人王靜靜的看著韓冰的臉,沒有說話。而韓冰卻似乎毫不介意的瞟著銀王,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老矮人終於歎了一口氣。此刻,他的聲音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韓默言…本王…不想多說什麽。既然火牢關不住你,你盡可以…走吧…”


    說著,銀王轉過身,望著城下的濃霧,再沒有說話。


    “哼。”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冷笑。


    “讓大爺我走?現在的銀月鋼火城,已經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空城!或者說,矮人族所有的兵力盡皆在此!大爺我來去自由,你倒是攔攔看啊?”


    “你!”銀王猛地轉身,臉上早已氣得通紅:“你!你是來羞辱本王的麽?!”


    “不錯。”韓冰淡淡的應了一聲,背著手走到垛口邊上,緩緩說道:“咱,就是來羞辱你的。”


    “你想要化解這天災,不遍訪名士,卻隻會閉門造車。你想要找到你失蹤的三弟,不明察暗訪,卻隻會輕信於人言。你想要找到真凶,不細析事理,卻隻會浮於表麵。就這些,還不能讓大爺我,好好羞辱一番麽?!”韓冰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大。將此刻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天底下,有哪一個人,殺了人之後,還會把遺書帶在身上!當紀念麽?!輕信於他人,讓真凶逍遙法外,最終釀成的後果,責任不在你麽?!在這鋼火城,在這銀月鋼火城!你做了你幾百年的大王,早就做呆了,做傻了,做的老糊塗了!”


    沒有人知道,此刻韓冰身上的氣勢是從哪裏來的,在這份氣勢麵前,幾百歲的老銀王卻更像是一個受到訓斥的孩子,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的這一幕,看傻了雨薇鄭乾,看傻了鐵王,也看傻了城頭上的幾百名矮人戰士。


    一時間,竟無人敢言。


    過了很久,銀王愣是從口中擠出了一句話:“你說完了,可以走了。”說話的時候,他似乎強忍著什麽。


    “走?”韓冰輕蔑的笑笑:“咱要是走了,你們今天都要死在這裏。還有誰為咱解那血影凋零的毒?”


    “你到底想怎樣?!”終於,銀王似乎再也忍耐不住,發出一陣怒吼的咆哮。


    盯著銀王氣得發紅的眼睛,韓冰冷冷的說道:


    “大爺我,幫你打退鬼潮。”


    說話的時候,韓冰的臉上,一臉的漠然。


    “什麽?!”麵對眼前男子口中的妄言,銀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幫本王打退這千年的天災?!嗬哈哈,就…就你們幾個?!你還在羞辱本王麽?”銀王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


    “他二叔,你非用咱不可。因為你,不會用兵。”韓冰的語氣淡淡的。


    銀王一愣,他忽然發現自己確實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眼前的男子是個地痞,是個無賴。但是在當年的古烈江邊,也是眼前男子的一席話,顛覆了整個燕雲亂。鍾蕭,那個本無可用之兵,無統兵之將的老人,居然便一口咬斷了嬴朝這頭巨獅的喉嚨!


    一瞬間,銀王僵在那裏,像是傻了一般。


    “二哥休要跟他們囉嗦!他們人族一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看四弟這就一錘了結了他!”此時,早看不慣的鐵王早已按捺不住心頭怒火,伸手就要將韓冰了結在城頭之上。


    而韓冰卻隻是微笑著站立在銀王的身旁,仿佛絲毫不在意那破風而來的戰錘。


    “放肆!”隨著銀王的一聲怒吼,呼嘯而來的戰錘愣是滯在了空中。


    “二哥!”鐵王瞪著雙眼,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二哥!你是傻了不成!這鬼潮來勢洶洶,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啊!就算他們是來幫我們的,可就算多了他們三個廢物,又有何用?!還不如讓弟弟一錘錘死算了,了卻後患!”


    話音未落,卻聽韓冰一陣冷笑:“嗬,廢物?!”


    說著,他冷冷的掃了鐵王一眼,卻朝著自己的身後淡淡的說道:“妹妹,就讓這個小矮子見識一下,他所說的廢物,到底比他強上多少!”


    “什麽?!”當鐵王扭頭看去的時候,他卻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雨薇輕輕一笑,褪去了自己水藍色的披風。


    一雙潔白的雙翼,陡然間炸開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不塵雪翼!隻流傳在神話中的傳說之翼!


    紫色的滿月,月塚之地,再加上月耀鬼潮,此時的銀月鋼火城,早已成為了天底下月術力最強的所在。羽人族在夜間的飛翔秘術,也在這一刻被催強至最頂峰!潔白的羽毛在空中舒展著,亮白色的羽翅通體泛著一層通明閃亮的光澤。風吹過,白色的雪羽中心,雨薇微合雙目,一瞬間竟恍若神女一般。


    雪色風月,鉛華不染。銀塵素夢,翼舞九天!


    所有人都驚呆了,甚至包括韓冰。連他也沒想到,四周充沛的月術力竟能將雨薇的羽翼催化至此!


    雨薇輕輕闔了闔首,收起了羽翼,隻留下鐵王半天沒合攏的下巴,和他瞪得像銅鈴一般的眼睛。


    許久,卻隻聽銀王幽幽歎了口氣。


    “鬼潮的幽魂,是從淩雲劍塚中,反煉而出的。”


    說著,銀王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睛,而他沒有注意到的是,此刻的韓冰,才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如果本王所料不錯,蕭隱一夥人借助月塚的力量,將淩雲劍塚之中,我三弟煉入妖刃中的幽魂反煉而出,才釀成了今日的鬼潮。”


    “你是說,鬼潮來自於淩雲劍塚?”韓冰挑了挑眉毛。雖然他早已料到馬王爺一夥人的出現和鬼潮必然有什麽聯係,不過銀王的口中,似乎卻對此相當的肯定:“你有啥證據麽?”


    “嗬。”銀王苦笑了一聲:“你自己看。”


    此時,城樓之下,濃霧似乎比剛才散去了一些。恍惚間,茫茫雪野之上,鬱結著一層灰黑色的煙氣。


    當韓冰再定睛看過去的時候,他不禁怪叫一聲,驚得差點沒從城頭上栽下去。


    鄭乾和雨薇也注意到了這裏的動靜,三兩步來到垛口邊上伸頭下望。


    雨薇的臉色唰的白了。


    “這…這些是什麽東西?!”


    停在最前方的,是一團灰黑色的煙霧。


    不同於陳斯的暗影術,眼前的一團煙霧仿佛是自己有生命一般,隱約還能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它的上半身有臉,有身體,有上肢,而它的下半身卻隱在一團混沌之中,看不分明。


    它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竟和在火牢外見到的屍鬼有些許相似之處。而最為奇特的是,在本來是它的右臂的地方,卻被一束黑色的圓弧所取代,閃著一團妖異的光。


    “那…居然是彎刀麽…?”韓冰瞪大了眼睛。


    “那是魂刃。”銀王說這話的時候,透著悲涼:“從妖刃中反煉而出的幽魂,身上便會留有一些妖刃本身的特征。比如這個…”說著,他一指最前方的那個幽魂:“它之前被攝的妖刃,應該是一把彎刀。於是現在,彎刀便出現在他的身上。”


    “而原本的幽魂是不應該有這些東西的?!”韓冰終於明白,銀王為何如此肯定這些幽魂是來源於淩雲劍塚之中了。


    然而,更可怕的,還在後麵。


    隨著空中的濃霧漸漸散去,雪野上的視野漸漸變得開闊起來,連遠處的魔淵都已經能夠隱約可見。


    而就在此刻,一股深深的寒意,忽然攥緊了韓冰的心髒。在他看清楚濃霧之中的那一個刹那,他身上的寒毛便一根根倒立起來。


    彎刀幽魂之後,佇立著三個方陣。


    由幽魂組成的,鬼陣。


    黑色的方陣靜悄悄的壓在銀白色的雪野之上,竟沒有一絲聲音。遠遠看去,幽魂身上的魂刃有些許不同,刀者劍者皆有。而此刻,它們卻好像被一股什麽力量牢牢控製住一般,黑沉沉的壓在銀月鋼火城的城前,牢牢的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寂靜,妖冶月光下的寂靜,代表著沉默,代表著虛無,代表著萬物之始的混沌,代表著俯臨眾生的毀滅,代表著,死亡。


    而擁有那一種莫名的死寂,那股莫名的力量的源頭,便是死神。當死神重新降臨於這個世間,便是一場人間的修羅地獄。


    紫月當空,無邊鬼境。死寂混沌,煉獄修羅!


    “剛剛那一戰…它們上來了多少…?”韓冰問這話的時候,心裏有些沒底。


    可話音未落,卻見銀王隻是指了指城下的彎刀幽魂,顫抖著伸出一個食指。


    “啥?!他二叔,你他媽別騙咱!你該…該…該不會是說…”


    “就他一個…”說著,銀王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就一個!


    麵對四百名精銳矮人戰士據守的鋼鐵之城,敵人隻派上來一個!一個彎刀幽魂,便斬殺了整整五十名矮人士兵!


    “娘個西皮,這咋可能?!你們是在守城!這是守城戰啊!”韓冰難以置信的盯著銀王,咆哮著大吼著。無論如何,他也想象不到,矮人與幽魂的戰力居然能夠差距如此!


    一旁的鐵王鐵青著臉,低低垂下了頭,一言不發。


    “喂!如果大爺我猜得不錯…”韓冰繼續吼道:“你們手上都是有攝魂符的耀鋼吧?!你們隻要砍在它們身上,隻要砍到,不管砍到哪裏,它們就會被你們兵器吸攝掉吧?!從這一點來說,它們應該更脆弱才對啊?不是麽?啊?!”


    “那也要…能砍得到啊…”銀王無力的將額頭垂在石杖之上。在那個瞬間,韓冰忽然覺得,眼前這個銀月鋼火城幾百年的城主,矮人王,真的老了…


    “大王!”忽然間,從城樓之上氣喘籲籲跑上來一個紅須的小矮人。矮人似乎年紀不大,一副哨兵的打扮。


    “大王!有人衝城!”哨兵的呼號響徹在鋼火城的城頭。


    什麽?!


    眾人皆是一驚,急忙從城頭上向下看去。可奇怪的是,無論是彎刀幽魂,還是遠處黑壓壓的鬼陣,皆紋絲未動。


    “是從城…裏麵…”哨兵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韓冰和雨薇猛地回頭,他們這才發現,那個本應該扛著紅天大斧的男子,已經不見了。


    “逍遙巾,青布衣,


    沙場秋點兵,


    將軍戎馬百戰夷。


    平北疆,戰南國,


    桃花應猶在,


    濁酒一杯粉綾羅。


    披星月,忘離憂,


    卸甲歸田時,


    人過往,待從頭。


    奈何世間滄桑過客,


    奈何終老獨上高樓,


    孤影弄扁舟。


    城門口處,幽幽傳來一首古老的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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