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當年裴老將軍過世, 北境群龍無首,眾人都不免慌亂過。而在得知謝太傅要親自過來後,裴老將軍的舊部大都是暗自鬆了口氣, 可旁人卻還是擔憂。


    他們怕謝遲像傳聞中的那般獨斷專行,也怕謝遲是個隻會弄權的奸臣。


    在謝遲剛到北境那段時日, 眾人皆是小心翼翼的, 但邊關並不似朝堂那般爾虞我詐, 一同患難過,又打贏了北狄大捷之後, 提起的那顆心便落回了肚子裏。


    誠然謝遲這個人是有些獨斷專行,但並不是那種自視極高的傲慢,而是建立在有實力的基礎上, 且也不是全然聽不進去勸告。


    對於將士而言, 能夠打贏勝仗就足夠了,更何況他還大方得很。


    有這些好處在, 哪怕是說話刻薄些,要求嚴苛些, 也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這兩三年下來, 軍中的將士對謝遲皆是心悅誠服。


    隻要將分內的事情辦好,他們到了謝遲麵前也不怎麽犯怵,膽子大的偶爾還會同他開幾句玩笑。


    如今謝遲破天荒地將事情都交給他們來辦, 甚至還準備留在涼城歇息半月,這樣不合常理的事情, 眾人當麵倒是沒敢多問, 但私下裏湊在一處,確實忍不住又討論起來。


    “要我說,將軍的不對勁就是從在茶肆見著那漂亮姑娘開始的。”有人挑起了話頭, “說不準這次留下,就是為了那姑娘。”


    今日茶肆之事眾人看在眼中,雖誰都沒敢多嘴,但心中也一致認為的確詭異。


    畢竟這麽些年下來,將軍身邊可是從來沒出現過女人,仿佛壓根沒那什麽需求似的,整個人冷冷淡淡的,若不是早知道他當年在京中之時曾有過夫人,怕是那斷袖的流言還會傳得更廣些。


    有人認同這一說法,也有人反駁。


    慶生在謝遲身邊當了整整兩年親兵,對自家將軍可謂是欽佩不已,恨不得奉若神明,當即反駁道:“將軍這樣的人,豈會為那些兒女情長費神?這兩年來,試圖給將軍送美人的、愛慕他的姑娘都不少,但他可是連個眼神都不給的。”


    在他看來,自家將軍就像那寺廟中供著的佛像,高高在上,凡人壓根不配夠得著。


    眾人爭論了一番,最後幹脆決定打個賭,看看究竟哪邊是對的。


    慶生自然是堅持認為,將軍留下來是有什麽暫時不便告知的事情,毫不猶豫地壓上了賭注。然而等到第二日見著自家將軍之時,他直接傻眼了。


    雖然很想說服自己,將軍隻不過是心血來潮,所以才會沐浴更衣,換了身新衣裳……但慶生跟在謝遲身邊這麽久,又豈會不知道他壓根是個不怎麽在乎外貌的人?


    像現在這樣專程收拾一番,說不是去見心上人的,他自己都不大信。


    “將軍……”慶生艱難地問道,“您這是要出門?”


    謝遲瞥了他一眼,疑惑道:“怎麽,是審訊不順利嗎?”


    慶生連忙否認:“不是。”


    “那你們看著辦就是。”謝遲一反先前的態度,漫不經心道,“磨煉了你們這麽些年,又不是吃幹飯的,也都該能撐起來了,不必事事來問我的意見。若是真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再來。”


    說完,他便拂袖離開,出了郡守府。


    涼城地處緊要,年前奪回涼城後,謝遲曾在此留過月餘,親自督促著歸置百姓,恢複秩序,所以對城中各處的布置也很清楚。


    他知道城中的客棧都在何處,一早出了門,挨個轉了過去。


    雖然已是盛夏,邊關早晚還是涼的,商販們都已經將攤子擺開來做生意,謝遲不疾不徐地走著,挨個看了過去。


    謝遲昨夜並沒歇好,如今也並不覺著困倦。


    昨日之事於他而言算是意外之喜,原以為要收拾完北境回京之後才能見到的人,竟然就這麽撞到了麵前,實在是巧得很。


    昨夜他反複回想著與傅瑤重逢時的情形,那時他有意克製,並未留太久,但卻將傅瑤的言談舉止牢牢地記在了心中,拿來與記憶中的模樣作比較。


    的確是變了不少,可他卻並不會因此覺著陌生。


    謝遲不自覺地勾了勾唇,等到轉過街角,見著那熟悉的身影之後,眼中的笑意愈濃。


    傅瑤屈膝半蹲在那攤位前,打量著竹筐中那紅豔豔的果子。


    興許是看出她並不認得這是什麽,攤主立時熱切地講了起來,說這是涼城一帶的特產,叫做紅玉果,還添油加醋地說了不少這果子的好處,誇得天花亂墜。


    傅瑤托腮含笑聽著,隻覺著眼前這已經不是果子,而是什麽能治病的良藥了。


    “姑娘,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先嚐一個。”攤主拿了個果子擦幹淨,遞了過去。


    傅瑤也沒挑剔,接過來咬了口,偏過頭去同銀翹笑道:“好甜。”


    攤主連忙趁勢道:“我就說吧,這果子可是很好的。”


    “那就要一些吧。”傅瑤站起身來,“這果子怎麽賣?”


    攤主猶豫了一瞬,報了個價錢,又陪笑道:“這果子采摘不易,我還是特地給姑娘你減了些呢。”


    謝遲已經到跟前,聽了個差不離,正準備提醒,卻見傅瑤露出個狡黠的笑來:“是這樣嗎?可我怎麽覺著,您是看我這個外來客不懂行,準備宰上一筆呢?”


    謝遲停住腳步,搖頭笑了聲。


    他還當傅瑤是那個不諳世事的閨秀,卻忘了她這些年在外,生意做得很好,各種各樣的路數也見過不少,並不是從前那個好騙的小姑娘了。


    傅瑤笑起來的時候,模樣與從前一般無二,眉眼彎彎的,恍若春風拂麵,讓人見著心情都能好上些許。


    她戳穿了攤主,但卻並沒什麽惡言,問明白了真正的價錢之後,也仍舊買了些果子。


    一轉身見著謝遲,傅瑤不由得愣了下,神情有一瞬的空白,眨了眨眼,方才回過神來。


    傅瑤並不像從前那樣,將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可兩人畢竟是朝夕相處過的夫妻,謝遲也不難看出她的顧慮——


    想直接避開又覺著不太妥當,可要開口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本性如此,除非對於那些撕破臉的人,不然是不會輕易給人難堪的。


    謝遲在欣慰之餘又有些慶幸,傅瑤當年說並不怨恨他是真的。


    他並不指望傅瑤能夠像當年一樣對待自己,隻要不怨恨或是排斥他,就已經足夠了。


    “我的事情處理完了,許久未曾來過涼城,便想著四處逛逛。”謝遲麵不改色地扯著瞎話,仿佛自己當真隻是隨意逛逛而已,又問傅瑤,“你的那位好友呢?”


    見謝遲主動拋出了問題,傅瑤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順著答道:“她去處理自家的事情了,我就想著看看周遭,等她忙完再說。”


    傅瑤當年對謝遲是一頭熱,不管怎樣都能湊上去,後來則是一門心思地想著避開,就像是兩個極端似的。而到如今過了兩三年,則趨向於較為緩和的態度。


    沒那麽熱切,也不會避之不及。


    “我近日無事,你若是需要的話,我倒也可以領你到處看看,”謝遲神色自若道,“我在邊境數年,對這邊也算是頗為了解了。”


    傅瑤猶豫了一瞬,還是回絕了。


    見謝遲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紅果上,傅瑤回過頭去,讓銀翹取了個給他,隨口問道:“你應該嚐過這果子吧?這究竟是什麽?”


    “自然,”謝遲同她講解道,“這其實就是附近山上的野果,並沒攤主說的那些功效,非要說的話,也就隻是味道不錯,能夠解渴罷了。”


    傅瑤一早就猜到,那話是編來誆外來客的,無奈地笑了聲。


    謝遲咬了口果子,隨即卻皺起眉來。


    “怎麽,是壞了嗎?”傅瑤不自覺地湊近看了眼,缺見那果肉並無什麽異樣,也不像是壞的。


    謝遲倒抽了口冷氣:“酸。”


    他這個人不怕苦,喝藥的時候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不怎麽喜甜食,平素裏並不會主動要,但吃一些也不妨事;唯獨對酸的食物不行,是真能酸倒牙。


    傅瑤卻是喜酸喜甜,尤其愛吃梅子等物。


    從前在一處的時候,她有段時間很喜歡外邊點心鋪的梅幹,吃了許多,謝遲初時並不知道,結果親吻的時候被她含的梅幹酸到,灌了兩盞茶方才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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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瑤那時笑了他許久,被謝遲捏著臉頰威脅,方才止住,也牢牢地記住了這件事。


    見他眉頭緊皺,傅瑤下意識地看了眼周遭,想要找茶水。


    好在這離她住的客棧很近。


    傅瑤看著謝遲不住地喝茶,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道:“我嚐的那果子是甜的,所以才給了你,沒想到竟然是泛酸的。”


    她拿了個新果子,不甚在意地咬了口,酸意立時在口中泛開來,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


    傅瑤原以為,是謝遲吃不得酸才會如此,等到自己嚐了之後,才知道是這果子酸得太過,像是壓根未熟似的。就連她這種嗜酸的人,都受不了,體會了一番酸到牙倒的滋味。


    謝遲看在眼中,倒了杯新茶,推到了她麵前。


    兩人各自喝著茶,麵麵相覷,片刻後又不約而同地無奈笑了起來。


    等到好不容易緩過那勁兒之後,傅瑤磨了磨牙:“他有意拿了甜的給我試,留著這些酸的賣……”


    “是。”謝遲頷首道。


    “像這樣做生意,又豈能長久,壓根不會有回頭客的。”傅瑤念叨了句,對上謝遲欲言又止的神情後猛然回過神來,悶聲道,“所以正好來宰我這種外來客。”


    但這種事情也沒辦法,總不能當麵挨個嚐過去。


    躲了這個坑還有另一個,也是防不勝防。


    謝遲將她這模樣看在眼中,放下茶盞,低低地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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